平日里樓主都很是謹慎,此番居然會同意讓云楚一起去,廖川有些吃驚。
深深看了一眼云楚,廖川面無表情地繼續(xù)跟著緇涸往前走。
在他印象里,樓主已經很久不曾和他們一起出過任務了。有跡可循的上一次還是為了蝶粲和兮粲。
夜色深深中,三個人騎馬往廣陵城外的光洞而去。
風聲鶴唳,已是深秋的黑夜里,褪去葉子的樹木光禿禿的影子倒映在地上,摩挲著招手勾魂。
廖川心里有些慌,若是樓主出事,那對于樹七樓必然是極重的打擊。樹七樓是所有人的生活來源,但更重要的是,樹七樓是他們的保護傘。
夜更深,寒風蕭瑟,搜刮著皮膚,想要舔舐下來一層皮。
到村莊時,尖利的月亮已直直掛在天上,藏于枯萎枝椏間。
漆黑一片的房屋里仿佛下一刻就會有野獸鉆出,廖川和云楚分別站在緇涸前后。廖川握緊手中長劍,低聲道,“樓主小心?!?p> 緇涸看著他們二人的緊張模樣,有話想說,但最終還是作罷。
三人較為緩慢地往村子中心去,在距離那群詭異房屋越來越近時,云楚額前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倒不是怕血湖,他是怕找不到程蝶。
許是因為夜色正濃,一向對怪異氛圍較為敏感的廖川也感覺不出什么特別。
進入到下一個屋子后,就會看見那個大坑,廖川吐出一口氣,在最前方緊繃著神經往里走。
突然,黑暗的屋子里,斜前方有什么東西向廖川沖來,他舉劍待砍,但是那東西已經離他很近。
身后兵戈聲音微響,一道劍光閃過,向廖川沖來的東西發(fā)出一聲哀嚎后落地。如此廖川才看清那是一只狼,狼睜著眼睛躺在地上,脖子上是一道利落的劍痕。
廖川回頭說道,“多謝樓主?!?p> 三人繼續(xù)往前走,經過方才那只狼的事后,廖川心里反而穩(wěn)定了很多。他把門簾掀開,眼前出現(xiàn)了光洞消失后留下的大坑。
巖石依然是那樣切割著大地,棱角分明地錯落在坑邊。一片寂靜,也并沒有血湖。
緇涸是最先下坑的那一個,廖川想攔,但看緇涸的樣子不像是能夠攔得住。
下坑后,世界就變了樣子,三個人誰也看不見彼此。
緇涸淡笑,這地方當真是有意思。
廖川有些慌張,但云楚可不管那么多,誰都看不見誰對于他來說倒是好事。
云楚一路走到坑中心,并未發(fā)現(xiàn)什么特別之處,他蹲下,手指觸碰到那坑中的泥土。他當時在京郊血湖中心看見的到底是什么呢?
廖川見沒什么東西就又快步回到了坑外。
出坑后他回頭看見緇涸和云楚兩個人都蹲在坑的中間,且還是重疊著蹲在一處,彼此交融的場面讓廖川頭皮發(fā)麻,喊道,“樓主若是沒發(fā)現(xiàn)什么就回來吧?!?p> 哪知兩個人沒有一個理他,這次廖川不好發(fā)作了。
云楚不理廖川是因為他一直都不怎么理,緇涸不理是因為他看見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他側過頭讓月光射入,一向波瀾不驚的緇涸微微睜大了眼睛。
坑中心的泥土有幾粒和旁的地方不太一樣,它在反射著白光。
緇涸試探著伸出食指觸碰那處泥土,沒有意想之中的軟硬觸感,他的手被吸了進去。
緇涸繼續(xù)把手往里面放,那處光亮便逐漸擴大。坑外的廖川看見在緇涸手下,泥土發(fā)出耀眼的光芒。
當埋入半個胳膊以后,緇涸手里好像摸到了什么東西,他瞇起細長眼睛,抓住,而后手中用力。
在云楚眼里,程蝶就是在那些星星點點的光芒之中,從土里鉆出來的。
但廖川卻清晰地看見,程蝶是被緇涸抓住胳膊從白色亮光中提起來的。廖川難以置信地睜著眼睛。
程蝶完全出來后,那片光芒便逐漸消失散去,泥土也恢復了正常。
隨后緇涸看見了和自己交錯著站在一起的云楚,云楚依舊愣愣看著從土里被揪出來的程蝶,緇涸無奈道,“往邊上站站?!?p> 云楚終于反應了過來,連忙挪出來個位置。在兩個人完全錯開的一瞬間,好似有些奇怪的感覺從兩人中間劃過。
看了眼手里還暈著的程蝶,緇涸把她扔到云楚懷里,低頭發(fā)現(xiàn)泥土又變了樣子,緇涸低聲道,“快走?!?p> 云楚趕忙抱著程蝶往坑外飛去,摸到她還有脈搏,云楚舒了口氣。
看云楚和程蝶回來了,廖川心里難得的有些高興,可他轉頭卻發(fā)現(xiàn)原本空無一物的坑中心再次出現(xiàn)了血湖。血和著骨頭雜物從坑中央的泥土中流出,旋風逐漸刮起。
而更讓廖川難以接受的,是緇涸依然站在坑中。
廖川喊道,“樓主,快些回來了?!?p> 緇涸沒有動。
眼看著風的吸力越來越大,血水也逐漸增高到半指厚,快要覆蓋住最底層的坑洞,緇涸起身飛了回來。
剛落地,緇涸便說道,“回吧?!?p> 回城的路上,廖川覺得他好像聞到了一絲淡淡的血腥氣。偷偷看了眼緇涸,看不出什么端倪,又看向云楚,應該不會。最后盯著躺在云楚懷里依然緊閉雙眼的程蝶,莫非是這丫頭受傷了?
緇涸到了府邸后,對云楚說,“讓她跟著你吧,先別回樹七樓了,找個大夫看看?!?p> 云楚點頭道,“是?!?p> 而后便快馬加鞭地離開了。
看云楚的背影消失在廣陵城街道的黑色中,緇涸也下馬往府里走。這時幾個像他們一樣一身黑衣的人跳到廖川跟前,廖川驚奇地對著領頭的人說,“君扇?”
那叫君扇的人把面紗摘下,笑容燦爛,“廖大人,許久未見,別來無恙啊?!?p> “任務出完了?”廖川問道,聲音中竟能聽出有一絲難得的喜悅。
“是,今天樓主出去,我們幾個便正好跟著樓主一起,”眼中是狡黠笑意,“您和云楚大人可都沒有發(fā)現(xiàn)哦?!?p> 廖川想起了在城外村莊里他和云楚視死如歸時,樓主好像是有話想說的,原來竟是身邊還跟了人。苦笑扶額,“當真是老了,比不過你們這些小輩了?!?p> 君扇湊上來,勾住廖川的胳膊,嬉笑道,“您說的哪里話,我們還不都是您一手調教出來的?!?p> 廖川眼中帶了笑意,輕聲罵道,“你這個丫頭?!?p> 回到府邸的緇涸坐在椅子里,眼中有些疲憊。沒多久一名小男孩上前,“樓主,要不要屬下把昌大夫找來?!?p> 緇涸點頭,“不要聲張?!?p> “是?!蹦泻⑼讼?。
黑暗中緇涸閉著眼睛,腳下傳來陣陣刺骨疼痛。他揮手,氣息帶過,一盞蠟燭亮起,燭光晃動著,在墻上勾勒出他寂寥的身影。
緇涸用手遮住眼睛,回想著今晚在光洞里的經歷,血湖的血腐蝕不了程蝶,卻能腐蝕旁人。他勾起唇角,還真是有趣了。
云楚一路帶著程蝶快速回到府里,下人見到主子后有些吃驚,“您不是之前在京城了嗎?怎得半夜回來了,”看著云楚懷里的小姑娘,一小廝驚道,“您拐賣良家婦女了?”
云楚罵道,“胡吹什么呢!去找大夫!”
大夫深夜前來,給程蝶細細瞧了一番,得出結論,“沒有什么大礙,兩天內應該會醒,不必驚慌?!?p> 云楚一直提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交代小廝,“等天亮了,去樹七樓找蘇華,把他接過來?!?p> “這姑娘是樹七樓的人?”小廝湊近些看著躺在床上的程蝶,問道。
云楚皺眉,“你是來這干什么的,干活的還是打聽事情的?!?p> “屬下馬上就去照辦!”一溜煙人就不見了蹤影。
云楚覺得自己平日里就是太慣著他們了。
第二日一大早,蘇華便來到了云楚宅子里??闯痰杳圆恍?,蘇華眼中含淚張嘴就要哭。云楚說道,“她沒事,這兩天就會醒,不準哭?!?p> 蘇華的淚和嗚咽立刻止住,看他臉憋得通紅,云楚嘆氣,“你把你東西收拾一下,來我府上吧?!?p> 蘇華有些吃驚地扭頭看云楚,但云楚早已不見了身影。
也不管樓主醒了沒有,云楚早早地就等在緇涸的會客室。
兩盞茶的功夫過后,一個小男孩走到云楚身邊,“云楚大人請隨我來吧?!?p> 云楚跟在他身后,七拐八拐早已認不得路。每次他來這里,如果沒有人領,必然是走不出去的。很多年前,他曾被困在這近三天,差點沒餓死。
從那以后緇涸府里便多了領路人。
撥開最后一層竹子,云楚看見了躺在亭子下的緇涸。他身邊放著一個暖爐,炭火正烤的溫熱。
云楚走到亭外,行禮,“樓主?!?p> “坐吧?!本l涸淡淡說道。
云楚留意到今日的緇涸好像面目有些蒼白。一改往日的嬉笑面目,云楚鄭重道,“屬下想要感謝樓主的救命之恩。”
緇涸手中握著一杯暖茶,沒說話。過了一會,他微微咳嗽兩聲,“嗯,知道了?!?p> 走出緇涸府邸,云楚回頭望著這座深不見底的宅院。若非緇涸救出程蝶,那他恐怕此生便會永遠被埋葬在不盡的愧疚之中。
兮粲的死,讓他不敢停下,若是程蝶也死了,那他恐怕便再也提不起刀劍,只能以命相抵了。他感謝的并非樓主救程蝶,而是緇涸救了他云楚之命。
云楚扭頭往家走,風吹起他的長發(fā),貼在他溫潤如玉的面龐上,還好,緇涸聽懂了。
就像大夫說的那樣,兩天后程蝶醒了,蘇華站在床邊焦急地問,“姐姐沒事吧?姐姐你可有哪里不舒服?用不用喝水?”
一旁的小廝看見了,感慨道,“可真是個千載難尋的好弟弟?!?p> “別人不給錢還能做得這么好,你們這些給了錢的倒是不給我好好干,”云楚在他們身后冷冷道,“是不想活了嗎?”
一群人雞皮疙瘩爆起,蹭蹭蹭全部跑到程蝶床邊,“姑娘有沒有什么需要的?餓嗎?累嗎?困嗎?一切都好嗎?”
云楚扶額,“看來你們真的不想活了?!?p> 幾個小年輕們不敢說話了,他們能怎么辦呢?他們也很委屈啊,他們也很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