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姓裴名還字言真。”少年垂下眼簾收斂眼底的殺意。
“裴言真?”顧如槿低聲呢喃,“那你左肩可有三顆痣?”
“三妹!”顧惠娘在身后扯了扯顧如槿的衣袖,這要被別人聽到了可就說不清楚了。
“沒有!”少年眼底的殺意近乎要凝成實質(zhì)了。
“沒有?怎么會沒有呢?應(yīng)該有的呀?就在左肩上!”原本強自鎮(zhèn)定的顧如槿聽得對方說沒有就慌亂了。
“三妹!”顧惠娘扯著顧如槿的胳膊示意裴還離開,“你這是什么樣子?”
而背過身去的裴還看向不遠處一個莊稼漢打扮的青年微瞇著眼睛幾不可查地點了一下頭。
“三妹你應(yīng)該是認錯人了,裴秀才是在你走丟后才來咱們村的?!鳖櫥菽锟粗Щ曷淦堑刈念櫲玳龋膊蝗趟y過,只是她和裴秀才應(yīng)當(dāng)是沒有交集的。
“是?。≌J錯人了,我認識的人已經(jīng)死了!”顧如槿勾唇勉強的笑了笑。
“三妹不要難過!妹夫他在天有靈一定會保佑你和孩子們的!”顧惠娘想當(dāng)然地以為她說的是兩個孩子的父親,拍了拍顧如槿的肩膀安慰道。
一行人休息了一會兒也沒有閑逛的興致了,估摸著道場也該結(jié)束了,便去前邊跟李氏幾人匯合了。
李氏擔(dān)心顧老三的傷勢著急著回去也并沒有注意到顧如槿的情況。
顧如槿一直沉默地垂著眉眼,對她來說已經(jīng)死了十幾年的人了,乍然聽到那個名字心一下就疼了起來。
此時已是午時,靜安觀的齋飯也是遠近聞名,平時可以在觀里吃些素齋,只是今日人多便不對外開放了。
他們一行人在山腳下吃了素面便乘著來時的馬車回去了。
馬車晃晃悠悠地行駛狹窄的山路上,突然從側(cè)面山坡上沖出一只野豬,直沖著顧如槿的馬車而來,拉車的馬受到了驚嚇,一聲嘶鳴就要往前沖去,趕車的來福趕緊勒緊馬韁,馬一聲長嘯,收勢不住往另一旁的山坡下翻去,幸得來福反應(yīng)快,迅速拔出腰間的匕首砍斷韁繩,一個鷂子翻身雙手撐著車壁穩(wěn)住了馬車,而那匹馬砸在了山坡下的樹上,一路翻滾著往下去了。
“夫人!可有受傷?”來福站在馬車旁隔著車門問道。
“我并無大礙,倒是翠屏磕到了頭!”顧如槿打開車門,將翠屏懷里的顧璟弘接了下來,小家伙兒還咯咯地笑著,并沒有受到驚嚇,剛剛幸好翠屏及時護住了他,不然受傷的就是他了。
“你將匣子里的止血藥拿出來,讓奶娘給翠屏簡單地處理一下,我們一會兒去鎮(zhèn)上再讓大夫把把脈?!鳖櫲玳葘㈩櫗Z弘遞給來福,又將徐靖鈺接了下來,這孩子受了驚嚇,此刻白著臉呆呆地瞪著大眼。
“鈺哥兒,娘在這里!你看看娘!”顧如槿將徐靖鈺抱在懷里,盯著他的眼睛輕聲哄著。
“娘!”好半晌徐靖鈺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聽得徐靖鈺叫娘,顧如槿才放了心,能哭出來就好。
出了事前邊的兩輛馬車也停了下來。
看著徐靖鈺趴在顧如槿的懷里小聲啜泣,李氏都要心疼死了。
“怎么會這樣?是不是我剛剛添的香火錢太少了?”家里剛剛有些收入,就接連發(fā)生事情,李氏眉頭狠狠地擰在了一起,心里也是一陣后怕,那馬若是在這山路上狂奔起來,那可是要命的事兒!
“要不我們再去添一些吧!”顧惠娘接話道。
“都走出這么遠了,等下次吧!”顧如槿卻并不信這些。
李氏母女倆只得作罷。
焦氏也聽了婆婆的囑咐過來問了情況,見只有一個丫鬟受了傷,流了些血,便回去復(fù)命了。
這個時節(jié)野豬不是受了刺激不會這樣橫沖直撞,來福來旺環(huán)視四周,見每個山頭都有人,也無法判斷哪個有嫌疑。
此刻不遠處,有兩個人轉(zhuǎn)身離去。
“主子!是屬下失誤!沒想到他們竟然有如此高手!”低沉的聲音略微帶著驚訝。
“暫且收手,你去領(lǐng)罰?!鄙倌甑穆曇舯洚惓?。
來旺很快尋了馬回來,馬身上被樹枝劃了幾個口子流著血,顧如槿讓來旺給馬上了點止血藥,又讓他帶著翠屏去了鎮(zhèn)上。少了一輛馬車,顧如槿領(lǐng)著幾人去了李氏乘的那輛馬車上,一行人擠擠還是能坐下的。
而顧書生一行也在岔路口和他們分了手。
家里,顧元娘抱著孩子守在顧老三的床前,顧安郎自己在院子里做著家具,看到只有一輛馬車回來自是又問了一番。
奔波了大半日,徐靖鈺也受了驚嚇,顧如槿只進屋看著一下顧老三的情況便回了自己屋,顧璟弘被奶娘一哄便睡著了,徐靖鈺卻緊緊地抓著顧如槿的手,瞇著眼睛不愿意睡去。
沒過多久來旺帶著翠屏就回來了,李氏看著翠屏額頭上包著一塊布,心疼的不得了,直讓她趕緊回屋休息,這姑娘才十八歲,這如花的容貌要是留了疤,可就不美了!
來福來旺交換了眼神一起去了院外,二人站在柿子樹下說著話,看到村口一個少年緩步走來,白色的學(xué)子袍行走間衣角翻飛,精致的眉眼襯著微醺的秋陽,如一幅山水畫。
少年的身后遠遠地跟著一個莊稼漢趕著一輛牛車。
來旺瞇了瞇眼,“那人我見過。”聲音清脆好聽,如嬌嬌軟軟的女娃。
來福斜睨了他一眼。
來旺咳了一聲,再出聲聲音低沉醇厚,“在觀里一次,在鎮(zhèn)上一次,這又一次?!?p> 來福瞇了瞇眼,看著牛車,沉吟了一會兒道,“你跟著他!看他什么目的!”
這要擱以前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現(xiàn)在夫人不讓他們隨意動手。
錯身而過,裴還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夜半,圓月如銀盤,顧如槿從夢中驚醒,夢里一會兒是言真指著自己肩膀的三顆痣笑著對她說,阿瑾你看,三顆連著的痣是前世情緣未了,你說是不是你前世負了我,一會兒是他渾身插著管子拉著她的手對她說這輩子先放過她,一會兒又是清俊的少年說自己姓裴名還字言真。
顧如槿抓著胸前的玉佩對著窗子照進來的月光怔怔地出神。
到底是不是言真?還是巧合?若只是巧合,又為什么讓自己來到這個世界。
一墻之隔,王云林日漸陷入沉睡,今日臭小子回來給他整理了冬眠的小窩,王云林此刻正睡得香甜,有個聲音一直在耳邊說著什么言真不言真,巧合什么的。
‘別吵!’
突然一個沙啞的聲音在顧如槿耳邊響起。
“誰?”顧如槿猛地瞪大眼睛,警惕地看著四周。
“夫人?可是要起夜?”翠屏在睡夢中被驚醒,起身點了燈。
“你可有聽到什么聲音?”顧如槿微微支起身子,捏著被角問道。
“沒有?。》蛉耸锹牭绞裁磩屿o了嗎?是不是家里招賊了?要不要我喊來福哥起來看看。”翠屏的心一下子也提了起來。
“你去問問他可有聽到什么聲音?!眮砀J橇?xí)武之人無論是耳力還是警惕性都比自己高。
翠屏出去后,顧如槿靠在床頭,無意識地婆娑著手里的玉佩。
剛才的是什么聲音,難道自己幻聽了?
‘小寡婦,半夜不睡覺在叨叨什么呢?’
抓緊手里的玉佩,這次顧如槿確定她確實聽到了聲音。
小寡婦說的是自己?可是從翠屏出去之后自己就沒有說話。
另一邊王云林也徹底驚醒了,自己在裴家不可能聽見小寡婦的聲音,剛才是在做夢嗎?
‘小寡婦!’王云林試探地喊道。
沒人回應(yīng),王云林縮了縮腦袋,看來真是在做夢!
翠屏回來說來福并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那是只有自己能聽到?顧如槿心中驚異。
吹了燈,顧如槿躺在床上在心底問,‘你是誰?’卻沒人回應(yīng)。
這下顧如槿徹底睡不著了。
拿著玉佩對著月光照來照去,看著玉佩上瑩瑩的光澤,這又是怎么回事?顧如槿心里想。
‘小寡婦?’那個聲音又傳來,帶著驚喜。
王云林還沒陷入夢鄉(xiāng)就又聽見了隔壁小寡婦的聲音。
‘你是誰?’顧如槿怕翠屏聽到,翻了身小聲地問道。
沒人回答。
顧如槿恢復(fù)原來的動作,舉著玉佩,重新問道,‘你是誰?’
‘我呀!王云林!你怎么這么久才理我?’王云林興奮地叫著。
顧如槿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王云林是誰?’放下玉佩又問。
果然沒有了聲音,還真是這個玉佩的原因,這玉佩難道還是個法器?
重新舉起玉佩,對面的聲音又傳來了,‘小寡婦,你怎么不說話?我是王云林!隔壁裴家的,我們昨天還見過!’
‘你是……那只烏龜?’自己昨天只見過裴家的烏龜。
‘不是!我是大仙!’王云林不想承認自己是只烏龜。
‘呵!龜仙人吧!’顧如槿在心里嘲笑道。
被它這么一攪緊張的氣氛便散了。
‘小寡婦我為什么能聽到你的聲音?難道我真的要成仙了?’王云林興奮的四肢亂撓,成仙了是不是就能變成人了?
嘭!桌子上的茶盞被它踢到了地上。
“老祖!”少年帶著怒氣的聲音傳來。
‘本老祖在呢!’作為一只沒有聲帶的烏龜,他只能在心里嗷嗷!
看著興奮異常的烏龜,少年只是默默地將墻上的籮筐取下來,將烏龜扣了進去,還在上面壓了一摞書,這是他懲罰烏龜?shù)姆绞剑依献媾紶柍轱L(fēng)的時候他便將它扣在筐子里。
‘臭小子又關(guān)老子禁閉!’王云林在心里罵罵咧咧的。
‘王八蛋,你小點聲!’另一側(cè)的顧如槿就遭了秧,耳邊是那只烏龜喋喋不休地咒罵。
‘小寡婦,臭小子他又把我關(guān)了起來!’王云林委屈地向顧如槿告狀。
‘臭小子……是裴公子嗎?’顧如槿內(nèi)心忐忑,他到底是不是自己認識的人?
‘就是那個臭小子!’王云林憤憤地說道。
‘裴公子他……左肩上有沒有痣?’問出這句話,顧如槿屏住呼吸等著對方的答案。
三秒,對面的聲音傳來,‘這個本來是個秘密……別人我可不告訴!臭小子小時候是有痣的,從肩膀到后頸一連三個,不過幾年前他自己給剜了!血淋淋的……’王云林嘖嘖地說著當(dāng)年的舊事。
得了對方肯定的答案,顧如槿心如狂潮,在這靜謐的夜里她能聽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好半晌兩行淚在眼角滑下,顧如槿將手搭在額頭上,嘴角卻止不住地往上揚。
原來……老天爺是這個意思!
‘小寡婦,你睡著了嗎?’自己嘚吧嘚吧的對方卻沒有回答,王云林以為對方睡著了。
‘言真他為什么要把痣剜了?’收起眼淚心底又涌起了心疼,不知道他這些年過的怎么樣。
‘小時候家里遭了難他怕別人認出他就把身上的標(biāo)記全抹去了!’王云林語氣悶悶的。
那段時間他們又要忍饑挨餓又要躲避搜捕的人,整天跟著一群乞丐與狗搶食才活了下來,他也是在那時候見識到了一個孩子復(fù)仇的意志。
‘那時候他多大!’
‘八歲!’
一時間二人都沉默了。
‘你說我是不是要成仙了!我要是成仙了會不會像西游記里的龜丞相一樣整天背著龜殼!’受不了這沉重的氣氛,王云林調(diào)笑著。
‘人家那是東海的丞相,你是什么?柳樹坡的村支書嗎?’
一夜,王云林嘰嘰喳喳地說著,顧如槿偶爾插一句,不會不覺天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