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只要是秘密就會有被窺破的時候。
北方的戰(zhàn)事越來越激烈,不知從哪里開始的傳言,北戎軍中哪位終日以面具覆面,對外解釋說面上有傷不便示人的陣前軍師其實就是半年前大祁消失的副將。
那位副將可不是什么無足輕重的小角色,而是整個大祁最年輕的小公爺,正兒八經(jīng)承襲爵位的國公爺——徐陵風(fēng)。
如此說來,北戎此次進(jìn)犯能夠精準(zhǔn)的找到大祁軍事布防弱點予以打擊這件事便也說得過去了。只是所有人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好好地為什么徐陵風(fēng)就腦子抽了非反不可了呢?
可不就是腦子抽了,在大祁他已經(jīng)得了別人拋頭顱灑熱血一輩子說不定還混不上的爵位,后世三代的保障怎么也有了。成為叛賊為北戎賣命他又能得到什么呢?是一時的風(fēng)光虛賞,是后半世千萬人的罵名,是北戎那邊的猜忌,大祁的唾罵,是坑害親族連累后世的舉動······怎么算都是只賠不賺的買賣,都已經(jīng)不是愚蠢二字能概括的行為了。
“哎!就是可惜了清河郡主,好好地一樁婚事經(jīng)過那逆賊這般攪混,怕是只能作廢了?!甭啡伺紶枙锌宦曅旒覟檫@昏了頭的家主坑害,所有安生日子都結(jié)束了:“說來這位清河郡主也是命中無福之人,流落十多年,這好不容易才被尋回來還封了郡主賜下食邑,誰知道好日子還沒過兩年呢就到頭了,大好的婚事,也馬上就要黃了,可憐吶!”
也有人持不同意見,那人有姐姐在宮里當(dāng)差,聽姐姐說過一件宮中秘事。知道的事情多些,便有了與他人不同放入見解:“咱們就是平頭百姓,咱們都能聽到關(guān)于逆賊的風(fēng)聲,難道宮里的消息會比我們小百姓還要落后不成?”
見眾人深以為意等待下文,少年眼里神色頗為得意,清了清嗓子跳上三級石階處于上風(fēng)位置才意味深長的搖了搖頭,神神秘秘的說道:“要我說,陛下不見得會遷怒晉國公······咳咳咳,徐府其他的人?!?p> 眾人一想,好像是這么回事。
早在北戎進(jìn)犯的消息傳到京城之前國公府全府上下就被陛下下旨接走,就當(dāng)下的情況來說,陛下此舉動暫且說不得是保護(hù)還是威脅,但結(jié)合之前陛下對國公府的態(tài)度來看,這件事可能真的不會牽連其他人也說不定?
然而不管坊間有多少傳聞與猜測,所有的消息都被隔絕在朱府大門外,所有風(fēng)聲于此止步。
朱懷景還是不愿意見徐卿蕓,他始終想不明白為什么徐卿蕓寧愿待在這方天地等待一個······明知死路的結(jié)局也不愿意讓自己陪她去山外山。
朱懷景能想到的最后一個救徐卿蕓的辦法就是在飛鴿傳書沈漪返回京城的同時自己也帶著徐卿蕓向山外山的方向而去······如此一來,時間便省去了大半······總該是來得及的?
朱懷景不確定,卻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只是朱懷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徐卿蕓回拒絕這個提議,這還是自相識以來兩個人的意見第一次產(chǎn)生分歧。
“為何?”朱懷景問道看著半邊身子隱在樹蔭下看不真切的徐卿蕓,語氣急切:“到底是什么事情會比你的生命還要重要?”
“我想留在京城······最后的光陰,我想留在這里?!?p> 在此之前,徐卿蕓從未主動和朱懷景提及有關(guān)生死的話題??墒切烨涫|已經(jīng)能夠清楚的感知到,留給自己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今夜又是個月圓月,再多不久,春日便過去了。
春眠的毒性并不穩(wěn)定,徐卿蕓連日來或是整日失眠,或是整日沉睡,有些時候坐在院子里那棵花樹下一坐便是一整日。林落已經(jīng)陪著熬了兩日沒有合眼,徐卿蕓勸說了許久好不容易才讓林落回屋先休息一會兒。
徐卿蕓熄了房內(nèi)燭火,站在花樹下借著樹影遮擋自己的身形。原以為這樣朱懷景應(yīng)該就不會察覺到自己在院子里了,卻是忽略了對方也是個警惕且武功高強的大人。
看著花墻外佇立許久的那抹顏色,徐卿蕓一步一步走出樹影站在月光下。嘆息一聲,似乎是妥協(xié)了,徐卿蕓終究還是主動開了口:“既然來了,又為何站在外面不愿意進(jìn)來呢?懷景······我等不到神醫(yī)救命,我知道的?!?p> 朱懷景自花墻后現(xiàn)身,身上還穿著來不及換下的朝服,手上還提著回府時順手買下的糖葫蘆。
或許今晚的月華太亮了,照在徐卿蕓消瘦了許多的的身影竟有些縹緲欲仙的虛無感。朱懷景突然感覺一股莫名的寒意侵襲了自己的四肢百骸,心中突然空曠而慌亂。
朱懷景快走幾步將徐卿蕓緊緊擁抱于懷,指尖觸碰到的溫?zé)岬母杏X提醒朱懷景懷里的人是真實存在的,不是臆念······可是心里的不安卻揮散不開。
除卻每日忙碌的時候,他無時無刻不在害怕。
朱懷景依然想問徐卿蕓究竟為何不愿意去試試,如果真的能夠博得一線生機······如果真的能得上蒼眷顧······為何就不能試一試呢?
“······”徐卿蕓感到朱懷景越來越緊繃的身體和他環(huán)抱著自己卻忍不住顫抖的雙臂,便一下一下的拍著他的背去安撫他,“不怕不怕,沒事,我在。”
兩人就這么擁抱著,從彼此的身上感受安撫與被安撫。沒有人先開口打破沉默,徐卿蕓感覺到朱懷景僵直的身板漸漸放松后嘗試著在朱懷景懷里仰頭去看朱懷景,
只看徐卿蕓看著自己欲言又止的神情朱懷景便知道她的打算,在徐卿蕓開口之前,,朱懷景解下腰間一塊墨色玉玨放在徐卿蕓掌心。
“這是······何物?”
徐卿蕓本就沒有預(yù)計好要如何開口告別,現(xiàn)在被朱懷景突如其來的舉動打斷更是不知道應(yīng)該要如何開口。
玉玨雕刻上不覺奇特,只是徐卿蕓還從未見過墨色玉玨,只從玉玨自身溫潤的質(zhì)感和朱懷景貼身佩戴的舉動來看徐卿蕓也能知曉此玉玨定然不會是普通玩物。
“是庫房的鑰匙,本來就是要給你的?!敝鞈丫拔⑽⑺砷_徐卿蕓,轉(zhuǎn)而牽起了她的手。
“卿蕓,你還沒有在府里好好逛過,我?guī)阕咦摺!敝鞈丫盃恐烨渥叱霰痹?,帶著她踏著月華走遍了府中大小每一處角落。
剛才徐卿蕓還疑惑為何庫房的鑰匙會是奇怪的玉玨,當(dāng)走到花園穿過西泉后方的假山后見到朱府暗藏的密室的時候,徐卿蕓便想通了。
“里面沒有燭火照明,現(xiàn)在進(jìn)去也看不見什么,后日我沐修有時間,到時候帶了火折子我再重新帶你來看······如果你實在等不得覺得好奇,也可以明日天亮了帶林落來。”
既然是密室,大概也是不能見光的。徐卿蕓被朱懷景簽著,卻無時無刻都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在一點一點消耗生命力,也大致能預(yù)感到自己或許連這個春日都熬不過去了。
或許今日犯困睡下之后自己就永遠(yuǎn)都醒不過來了,又或許會是明日、后日。
徐卿蕓亦是抱緊了朱懷景,心里所有不舍的情緒恨不得現(xiàn)在一股腦全部發(fā)泄出來才好??墒遣还苄睦镉卸嗌岵坏谩ぁぁぁぁぁた偸且鎰e的,也不枉相識一場······糾葛半生姻緣。
此番告別,為死別。
往事不能提,樁樁件件回憶于此時提起便是利刃剜心;未來無可期,獨留一人的余生無論將來如何也再跟彼此無關(guān)了······徐卿蕓揪心的疼,終究還是不甘心啊!
感到徐卿蕓放慢了腳步,朱懷景自然而然停了下來。
風(fēng)聲、春鳥啼鳴。
在朱懷景即將轉(zhuǎn)身詢問之際,徐卿蕓快步上前將其自后背攔腰環(huán)抱住。
花園里的幾株桃花開得正艷,徐卿蕓感覺鼻尖似乎縈繞著一股似有若無的桃花醉的味道……那年歸家,父親在家宴上舉杯同飲卻被徐效容借機下了料的桃花醉的味道。
徐卿蕓知道,自己這下是真的沒有時間了。
兩人緊握的手沒有松一點力道,徐卿蕓單手抱著朱懷景窄腰,試探的一點一點的將自己的側(cè)臉靠在朱懷景寬厚的背脊,再開口的時候語氣聽上去似乎累極了,徐卿蕓也確實感覺到了深深的難以抗拒的疲倦感:“懷景,我感覺我有些累了,我好像該休息了……”
朱懷景感受到后背陰濕一片,敏銳的直覺讓這個男人感覺到了什么,整個人瞬間如墜冰窟。
“所以現(xiàn)在,連你也要丟下我一個人了,是嗎?”
“懷景,你永遠(yuǎn)不會是自己一個人?!毙烨涫|心想,我怎么舍得丟下他一個人?只是自己必須要先走一步,不能在時時刻刻陪在他的身邊了······想著,徐卿蕓松開環(huán)住朱懷景的手臂,有些費力地走到朱懷景身前仰頭看他,“我想你記著,不管我身死魂消還是與你相隔天涯,我總歸還是與你在一處的。”
即使在蒼涼的月色下,徐卿蕓此刻的面色依然紅潤,只是一雙星眸的光輝漸漸退散,看上去就像只是困倦了需要睡一覺就能恢復(fù)狀態(tài)的娘子罷了。
朱懷景將人打橫抱起,一言不發(fā)往北苑走去。
徐卿蕓乖乖將頭埋進(jìn)朱懷景的懷抱,她聞著某人衣衫上淡淡的冷香,原本還有些害怕的情緒突然就慢慢地平復(fù)了下來,此外,即使是隔著里里外外三層春衫,徐卿蕓還是將朱懷景急亂的心跳聽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