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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未央之民國風(fēng)月

十九 淚 別 隨 園

天水未央之民國風(fēng)月 湛兮若存 3632 2020-09-24 15:15:23

  顧夢琳是個不太會持家的主婦,這一點麗容和素云再踏進小白樓的那一瞬便明白了。院里草坪已長得可沒過腳踝,看來有日子沒修剪了,原來花團錦簇的花叢半數(shù)發(fā)黃枯萎,還有一半奄奄一息。“這些人真是上了套的馬,一刻也松不得!”麗容嘟囔著。

  “大嫂,云妹妹,你們回來了!”茂良迎上前來。他穿著一件潔白的短袖棉襯衫,透明干凈地泛藍(lán),益發(fā)襯托出他漆黑的雙瞳如寶石般閃亮。哥哥好象清減了不少,素云覺得心象被什么細(xì)線抽絞般地陣疼。

  “夢琳呢?怎么沒看見她?”

  “大嫂,你們走了快兩月,不知道現(xiàn)在的時局。仗是越打越大,大批兵員,還有大批的美援物資,都在海陸空立體運輸著。夢琳她可忙著呢!”茂良邊說邊瞟了素云一眼。

  “哦,難怪得。你大哥怎么樣?”

  “A師在淮陰打了勝仗,預(yù)計下個月可以全面收復(fù)兩淮,估計到時才能回來休整------”

  處暑已過,南京的火熱天氣在一天天消退。蘭娣也帶著淑怡從上?;貋砹?,經(jīng)歷了一夏空寂的陳家復(fù)又擁擠喧鬧起來。素云也在為新學(xué)期做著準(zhǔn)備,但對于許多學(xué)子而言,新學(xué)期將成為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月梅,桂芳出什么事了?你這么急找我們出來?”秦月梅急匆匆剛跨進車門,見素云發(fā)問,怔了一下,望了一眼前座的茂良:“素云你回來了?怎的良哥沒說過?”

  “前幾天剛回來,還沒來得及說。桂芳到底怎么了?”素云邊問,心里直犯嘀咕,怎的月梅稱呼哥哥變得這么親密了?

  “不知哪里的什么接收委員,硬說她家的鋪子親日,已經(jīng)貼了封條查封了。還說她爹是漢奸,給抓起來了。現(xiàn)在,桂芳和她哥嫂三個人無家可歸了,我好說歹說,我娘才同意讓他們暫時住我家里。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她爹又在牢里,可怎么辦呀?”

  秦家的堂屋,茂良和三個女孩兒各占八仙桌的一方,四人表情凝重,蹙眉不語。

  “桂芳,他們?yōu)槭裁凑f你爹是漢奸?”半晌,素云問道。

  宗桂芳冷笑道:“為什么?‘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覀兪?8年到南京開鹵貨店的,既然開店就得迎四方客。誰到我們店里買東西我們都要賣,不管他是日本人還是漢奸,再說那時是日本人的天下,我們小老百姓的,敢跟日本人較勁嗎?那不是找死嗎?他們根本不是要清算漢奸,是為了硬搶我家的鋪子。日本投降都一年了,這些接收委員還在到處劫財,看上誰家的房子,鋪子,就說別人是漢奸,然后把人一抓,房子一封,再霸人妻女。我們下關(guān)那條街上,至少有十幾家鋪子都這么被人搶去了。難怪現(xiàn)在人人都在說,日本人在的時候還有口飯吃,現(xiàn)在國民黨回來了,連口薄粥都不給老百姓舔一舔?!?p>  “砰!”茂良一記重拳砸在桌上:“這些個敗類,真是禍國殃民!黨國早晚毀在他們手上!”

  月梅站起來:“良哥,桂芳,你們都冷靜一點!現(xiàn)在發(fā)牢騷有什么用,宗伯父還在牢里,趕緊想想怎么救人出來吧?!?p>  “他們打著抓漢奸的旗號,實際還是想敲一筆保釋金。要是交不出來,人就關(guān)在牢里不審不放,生死不明。可我家現(xiàn)在哪有錢交?實在不行--------我就把我自己賣了吧!”桂芳咬牙說。

  “你胡說些什么呀?你還有我們吶,哪至于到這一步?”素云急了:“良哥哥!你看怎么辦才好?”

  茂良沉吟幾秒后說:“這件事僅靠我們恐怕解決不了,還得父親出面才行!”桂芳“哼”了一聲:“我聽說陳司令也做過接收大員的,只怕官官相護,不便插手吧!”

  “哎呀,桂芳!你說的什么話?伯父是做過接收,但不是所有的接收專員都是壞人,你別逮誰咬誰??!”素云有些惱怒。

  “是啊,桂芳!你怎么這樣把別人的好心當(dāng)驢肝肺?別忘了,你爹還在牢里受罪吶,你還這么任性!”月梅亦勸道。桂芳自知語失:“對不起,素云,良公子!是我一時激憤,口不擇言。若陳伯父真的能救我爹,這份情我一定會還的!”

  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出城門,望著車窗外的滿目蒼翠,陷入了沉思。“云妹妹,還在為宗家的事發(fā)愁嗎?”茂良從反光鏡里看到妹妹凝眸不語,不由問道。

  “良哥哥,你說伯父會幫忙嗎?”茂良一笑:“會的,只要云妹妹你去求父親,他什么都會答應(yīng)的。何況這事對父親來說,也并不是什么難辦的事?!?p>  “唉!接收,接收--------沒想到勝利倒成了災(zāi)難了?!彼卦戚p聲低語。“勝利,災(zāi)難,這是《大公報》主編說過的話。委員長也說過,接收工作的混亂黑暗已經(jīng)貽笑中外,成為‘政府最大之恥辱’。長此以往,政府雖收復(fù)國土,必將喪失人心?!泵颊Z氣嚴(yán)肅。

  “難道所有的接收大員都是那么貪婪嗎?”|茂良輕嘆一聲:“云妹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這么說吧,如果把全國大大小小的接收專員放在一起排排隊,父親可算得上是最清廉的了。雖然我們家在潯江也接收了礦產(chǎn)房產(chǎn),但那都是真正的漢奸家產(chǎn)。吳疤子你總還記得吧?”

  “怎么不記得?到死都忘不了他那張刀疤臉?!彼卦坪藓薜卣f。茂良點點頭:“那就是他的私產(chǎn)。而且我們陳家自前朝起就是江南大戶,父親此番也只是收回了許多流失敗落的舊產(chǎn),就象那幅《墨梅圖》-----------所以云妹妹,你不必為桂芳的話太過介懷,更沒必要自責(zé)!”素云點點頭,哥哥一番話確是打開了她的心結(jié)。

  陳伯鈞的介入果然使事情逆轉(zhuǎn):宗父被放出獄,鋪子也解封了。想到自己實實在在幫好姐妹一家改變了命運,素云滿心歡喜。明日就要回校了,不知桂芳會怎么謝我呢-----------

  九月剛至,論理算是秋天了,但兇猛的秋老虎挾著令人窒息的酷熱再次襲擊京陵。隨園春天里嬌燦的桃杏梨都早已凋謝,就連小倉山上夏日里蔥翠的綠葉也被烈日烤灼得蔫不拉幾的。素云將剛領(lǐng)到的厚厚一摞書“啪”地擱在涼亭長椅上,如釋重負(fù)般地甩著胳膊:“月梅,你跟桂芳說了沒有?”

  “嗨,我一早上都沒找著她人,我跟她們班長說了,叫她到這兒來找咱們,也許馬上就來了,等等吧?!痹旅芬卜畔滦聲?,掏出手絹擦拭額頭上密密匝匝的汗珠。她象想起什么似的,從學(xué)生裙的口袋里掏出一方硬硬的卡片遞給素云:“這個你替我還給良哥,開學(xué)了,娘要我專心念書,就不去做雜工了?!?p>  素云接過一看,原來是張中央圖書館的臨時工作證,姓名一欄赫然寫著“秦月梅”。

  “月梅你,你在良哥哥那里做暑期工?”

  “是啊。他們要修復(fù)《四庫全書》,人手不夠,我正好學(xué)的是歷史,也想給家里幫補一些,所以良哥薦了我去了?!痹旅纺樕戏浩鸺t暈。

  “可是,良哥哥他已經(jīng)訂婚了,月梅你還不肯死心嗎?”素云小心地問道。

  “那是他的事,我的心意是不會變的?!痹旅返哪樕犀F(xiàn)出一絲堅決。

  素云還待再勸,卻見桂芳走上臺階。她那兩條油光水滑的長辮不見了,絞得只剩下齊耳短發(fā),一時竟沒能認(rèn)出來。

  “桂芳,你怎的把頭發(fā)剪了?咦,你的新書呢?”平日里招牌式的爽朗笑容此刻在宗桂芳臉上消失得無影無蹤,見她步履沉重,眼圈通紅,素云不由詫異:“桂芳,你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桂芳捋了下耳后短發(fā)說:“我已經(jīng)退學(xué)了。今天來是辦手續(xù)的,跟你們告別,也跟隨園---------告別!”她聲音哽咽,話音剛落,兩行珠淚撲籟滑下臉龐。素云月梅聞言大驚,忙扶她坐下,細(xì)問緣由。

  “我們家破產(chǎn)了,這個學(xué)我是再也上不起了。”

  “怎么?鋪子不是收回了嗎?”素云不解。

  “其實,鋪子被封,我爹被抓好,只不過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F(xiàn)在天天有這么多的工廠,鋪子倒閉被接收,失業(yè)的人越來越多,哪有多少人有閑錢買鹵貨?自打開戰(zhàn),物價象坐了直升飛機一樣飛漲,眼見原料越來越貴,進帳卻越來越少,我們家早就是入不敷出了。不瞞你們說,鋪面都頂給別人了,得的錢還債以后,也只夠我們?nèi)页詭滋斓?。”桂芳緩緩述說著。

  “那,這也該是你爹和你哥操心的事??!”月梅插道。

  桂芳無奈苦笑道:“我爹是出來了,但早弄得一身的病,連肋骨都被打斷了一根,現(xiàn)在連給他看病抓藥的錢都沒有。嫂子又懷了孕,我得幫哥哥撐著這個家!”

  “可桂芳,你可是多么艱難才考到金女大的,你舍得嗎?”素云問。

  “舍得又如何,舍不得又如何,我有其他選擇嗎?素云你出身朱門大戶,月梅也是家有產(chǎn)業(yè)的,你們是體會不到我們這小戶人家度日的艱難的。在這亂世,我們?nèi)夷茑駠髦钕氯ゾ退闶巧n天開眼了,還能奢望完成學(xué)業(yè)嗎?”

  “桂芳,你為什么不早說?也許我們可以幫你-------”桂芳一擺手:“不,素云,你伯父救我爹出獄,又解封了鋪子,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情。俗話說‘救急不救窮’,這以后的日子還得自己過才行。不過素云,這次你幫了我,我不會忘的,將來若有機會,一定會還報你的?!?p>  “說這話就見外了,我們都是姐妹一般的。不過,有樣?xùn)|西你一定要收下。”素云拿出一張匯票說:“這是五萬塊,不是我給你的,也不是良哥哥的,是扶松哥從東北匯來的。他聽說了你家的事,特意匯這筆錢過來,說是欠你的鹵鴨子帳。你拿去給你爹看病,再租間房安頓全家吧,別辜負(fù)他一片好意!”

  桂芳眼中淚光閃動,顫抖著接過匯票:“原來葛大哥他,他還記得我---------替我謝過他了!”說完,她猛地沖出涼亭,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著她遠(yuǎn)去的背影,月梅喃喃道:“她就這么走了?”

  “可不是嘛。去年我們一起在這小倉山上踏雪尋梅,這才過多久,真是世事無常啊!”

  “素云,你大哥在兩淮打得怎么樣了?聽說已經(jīng)收復(fù)了淮安,淮陰,是真的嗎?”

  “嗯,現(xiàn)在已差不多控制了局面,他們師可是精銳中的精銳。不過,你怎么突然問這個?”素云不解。

  “唉,聽說那邊打土豪,分田地,要是你大哥他們打不贏,我那兩個好哥哥沒了田產(chǎn),一定會回來找我和娘的麻煩,我不想做第二個桂芳--------”月梅不勝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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