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人非草木
我不眠不休守了盧琮三夜,他還是昏迷不醒。他傷口惡化,發(fā)著高燒,滴水不能進(jìn),連湯藥都是撬開牙關(guān),一點(diǎn)點(diǎn)喂進(jìn)去的。盧琮受傷,盧氏一族直系旁系血親齊齊上門,玉琮院霎時間不勝其擾。他們在盧琮床前嗡嗡的說著話,我理也不理他們,一眨也不眨眼的看著盧琮。他的手?jǐn)R在錦被上,我摸了摸,還是那樣燙。
夜深之后,屋里沒別人,我坐在床邊開始絮絮叨叨跟盧琮說話。我一直說著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說,或許是因?yàn)闊o聊,或許是因?yàn)槲业竭@里就沒好好說過話,大概是憋太久了,現(xiàn)在他要死了,我怕再不跟他說就再不能說了。
也是奇怪,從前的事一提起來,我發(fā)現(xiàn)竟然連他的一些細(xì)枝末節(jié)的小事我都記得,原來連他每個眼神我都能想起來。
絳奴的生活中竟只有他!
我將他的手捧在手里,帳幔隔著寂靜的夜漏,我喃喃自語,“你這個人喜怒無常的,天天刁難我。絳奴,茶燙了,絳奴,茶涼了,絳奴,過來,絳奴,出去……常常弄得我很煩。我罵你是惡魔,是人渣,是冷血動物,罵的可多了,你都不知道?!币幌氲轿以{咒過他死,我就止不住的哆嗦,我趕緊逼著自己不要再想他會死這件事,趕緊逼著自己說話,“你就是那種典型的悶騷男,悶得讓人窒息。還總是逞強(qiáng),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你把家族的責(zé)任、盧府的榮耀、你的理想全部裝在大包袱里沉甸甸背在自己的身上,其實(shí)你只有十七歲,小屁孩兒一個……想一想我一千七百歲的時候在干什么?好像是在那年我第一次收到情書……”
“誰?”
我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誰?”
“給你寫情書的小子是誰?”
我張大了嘴巴瞧著,瞧著床上奄奄一息的盧琮,他眼睛半睜半閉正瞧著我。
我愣了半天,惶然拉著他的手,“你……你這不是回光返照吧?”
他聲音很小,可是字句清楚,“你死我都不會死的?!?p> 大夫說過,只要他能清醒過來,定然無性命之憂。
我安心似的嘆息:“嘴還能這么毒,看來是真的死不了了?!?p> 盧琮度過了危險期,可是卻并未完全康復(fù),體內(nèi)仍有殘毒。這天,我端了藥往盧琮屋里去,哐啷一聲裂響,驚得我一顫。貢窯冰紋白玉碗被擲出門外,跌個粉碎,伴隨著盧琮的低吼,“你說什么?”
我停步,立在門口,聽到盧安說:“我領(lǐng)了職,明日往瑯州赴任,你就讓絳奴和我走吧。”沉默,陡然而來的沉默,讓我的呼吸凝滯在胸口,我以為他不會答應(yīng)的,卻聽到他沉緩的聲音,“好,我把她送給你了?!?p> 我腦子“轟”的一聲,剎那一片空白。
根據(jù)凡界律法的規(guī)定,“奴婢既同資產(chǎn),即合由主處分”。
呵呵,我不過他的一件物品,由他隨意饋贈。
眼淚掉在手背上,這個絳奴怎么這樣愛哭了呢?真是個笨蛋!
我毅然決然,轉(zhuǎn)頭而去。
時光容易把人拋,轉(zhuǎn)瞬已三年。我提了燈一路迤邐穿廳過院,遠(yuǎn)遠(yuǎn)望見回廊角落枝椏掩映,朦朧星輝之下,院子里那一樹玉蘭,一夜之間開得欺霜勝雪,我不由住了腳,神思飄忽。
“盧府的玉蘭花也該開花了,不知今年的花開得怎么樣。”
我回過頭,星光如發(fā)亮的輕紗披覆在他的身上,年輕俊秀的臉頰勾勒出悅目的弧線,長睫毛的暗影下,清澈友善的雙眸含著淺淺的笑意,是盧安。
我沖他笑笑,“十六爺想家了?”
“你不想嗎?”
我道:“那又不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