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桃沒讀過幾年書。
她第一次到大城市里來，是為了投奔在廠里炒菜的叔叔，她年紀太小了，大城市里反而不樂意招童工，叔叔把帶到老板面前，老板本來兩眼放光，聽說這女孩才十八歲，沒讀過幾本書，遺憾地揮揮手，到底沒舍得拒絕，還是留下來幫工了。
工資開的一千七，都是老板多給叔叔開，叔叔再轉給她，每次轉的時候他都語重心長地勸小桃，“給你爸媽打點回去，他們辛苦，還要養(yǎng)你弟。”
辛苦嗎？可能吧，小桃很少見他們，聽說他們在城里賣早餐，起早貪黑，偶爾回鄉(xiāng)下，媽媽會偷偷塞給她五十塊，所以她現(xiàn)在工作了，工資總是要轉一半給他們。
她的生活所需很少，因為廠里還包住宿，小桃唯二熟識的是比她大十歲的女會計和一個四五十歲總是歪著嘴叼煙的男保安。
廠里嘛，廠哥廠弟都是正精蟲上腦的年紀，看見個母老鼠說不定都走不動道，每年都有帶著肚子微鼓的廠妹提桶跑路的，更甚還有搞qj的，文員會計在辦公室聊這些事，說得唾沫橫飛，知道看見她走進來才收斂。
年紀最大的女財務會拍桌子，叫她們都別說了，讓小孩兒聽見像什么樣子，然后再緩和臉色問她：“小桃，什么事？”
小桃讀到初中，但已經(jīng)比廚房那幾個小學沒畢業(yè)的強多了，廚房采購跟這個女會計不對付，每次來都吵架，要報銷煙錢，報銷早飯錢，吵完架出門就罵她老bz，所以叫小桃來交，大家都輕松。
qj，小桃也不是沒聽村里人說過，有些地方是女娃去不得的，村里的閑漢老光棍更是要離得遠遠的，但她懵懵懂懂，其實并不清楚這具體是什么，只知道女人經(jīng)歷過這個就廢了。
廢了，小桃不知道怎么樣才叫做廢了，直到她認識了一個十八歲的廠妹，叫青青的，她總摸小桃的臉，夸她是個水蜜桃。
那天晚上，青青發(fā)了工資，她每天多加四個小時班，拿到快五千塊錢，晚上下班后高高興興地說要請姐妹揮霍一把，她說自己在別的廠還有幾個姐妹，晚上一起去喝點慶祝。
廠里住宿一般不讓晚上出門，不過那圍墻對翻墻出去洗腳的廠弟屁都不是。
小桃在這里沒有朋友，經(jīng)不住她哀求，就跟著她偷溜到門口，想趁著保安打游戲昏昏欲睡的時候溜過去。
可惜運氣不好，她只能幫著青青求情。
一個軟綿綿地撒嬌，一個脆生生的哀求，保安歪嘴叼著煙沉默，目光在她們臉上掃了兩圈，隨后一壓帽檐，手狀似隨便一揮，給她們指了一個沒監(jiān)控地方。
她們就這樣翻過去了，小桃第一次犯禁，興奮地直蹦，白天能隨便走的路都顯得格外不同。
青青要請客的地方是家小燒烤店，這地方雖破但蓋不住開在幾個廠區(qū)之間，生意十分火爆，幾個青春靚麗的女孩子跟她們打招呼。
這一桌真是太漂亮了，老板娘招呼的時候還送了盤涼拌菜，一口一個小美女。
其中梳著土氣劉海的小桃最亮眼，她沒什么錢打扮自己，只把又長又直的頭發(fā)梳得很整齊，嘴唇涂上十塊錢一根的唇膏，穿著一件四十塊錢的藍色棉布裙子，因為皮膚白皙眼睛大，這樣的打扮反而顯得更清純。
人也的確清純，燒烤店為了多賺錢位子擺的很密，沒過多久她就覺得熱，回頭一看身后坐的是一桌男人，一群人平均每五秒嘴里冒出一個辱媽詞，自己背后的那個穿著藍色T恤，并不胖，背總是蹭到自己背上。
她也沒說什么，默默往青青那里挪了一點，吃到一半，肩膀突然一陣濕熱，隨即是一陣濃郁的汗臭，她疑惑又迷茫地抬起頭，是背后那個藍T恤，他笑著，問她：“小美女，加個微信啊?！?p> 他的臉并不好看，膚色很深，鼻孔微微外翻，眼睛細小，自斜上方上下掃視她的臉蛋身材。
穿得挺多，但長得漂亮，還渾身便宜貨，一看就沒見過什么世面，趁她涉世未深還沒當上有錢人的精p，加個微信能騙著透一下就好了。
頓時兩桌都停下了筷子，她清澈的眼瞳中透出男人諂笑著的面孔。
她左右環(huán)顧了一下，思考了一下：“我沒有。”
藍T恤男臉皺了一下，靠近了一點兒，貌似好心，手卻悄悄動了：“我?guī)湍阆乱粋€，這個好簡單的，到時候我們晚上在上面聊聊天，你叫什么名字，長得這么漂亮~”
小桃的臉一下白了，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回答。
青青見她為難，連忙走過去扇開他的手：“說了沒有就沒有，她還是個小孩，你加她干嘛！”
川渝女人脾氣火辣，幾個同鄉(xiāng)好姐妹紛紛開口：“講了不要不要！”
見幾個女人都開口，藍T恤往后退了幾步，臉色一下垮了，嘴里嘟囔了幾句bz，悻悻回座位了。
過了一會兒，那一桌似乎是吃完了，幾個男人一邊付錢一邊調(diào)戲老板娘，被老板娘罵了幾句，又經(jīng)過這一桌，這次似乎是幾個兄弟都看中了人，一對眼色，全圍上來了。
“哎，交個朋友嘛，晚上不聊天好寂寞撒！”
“你有沒有男朋友，有？那他滿足不了你哇~”
“妹妹一起去唱歌，你是哪里人嘛~”
一邊說一邊還想上手，幾個女生煩不勝煩，不得不開口罵人：“滾遠點，姑奶奶沒空跟你們玩？”
“神經(jīng)病，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小桃使勁兒推開了藍T恤，不料使的勁兒大，一把把人推到了正在騷擾其他女生的同伴身上，大抵是身體很虛這件事被發(fā)現(xiàn)令他大為羞惱，藍T恤伸手就去抓小桃的領子：“他媽的給臉不要臉，給男人騎爛了還敢嫌棄老子！”
小桃的臉一下就燙紅起來，她以前從來沒見過這個人啊！
大概是動靜太大了，老板娘走過來張嘴就開方言罵：“幾個爛皮炎的吊毛，幾把比老娘的針都小，找雞讓人摸半天都找不到東西，怕被發(fā)現(xiàn)還想找人家小女子接盤，快點滾，不然扇你一巴掌讓你滾回你媽的x里去！”
她個頭嬌小，不防沉默燒烤的丈夫放下一把串走到她身后，邊上玩手機的兒子某音暫停從串串臺邊站起來，女兒剁油邊的動靜也是一停，拎著把斬骨刀，黑漆漆的瞳孔盯著他們看。
識時務者為俊杰，店里很快恢復了人聲鼎沸，老板娘又腳不沾地地忙起來，空隙時間還罵了幾聲兒子，一邊念虧本一邊讓他端盤贈菜去給那桌受了驚的小姐姐。
男生放下盤涼拌花甲，目光往小桃那里一飄，耳根紅著，說了聲吃好喝好，就像追著鬼一樣走開了。
一群女孩子果然嘻嘻哈哈地開始調(diào)笑小桃：“他偷偷看你哦，哎呀，他喜歡你啦~”
小桃害羞地低著頭，只想快點吃完回去。
臨走的時候，那個男生追出來，送了小桃一瓶酸奶：“喝這個解酒。”
他說完卡了一下，他妹妹就在門口一邊剁肉一邊喊：“他說你長得好像女明星哇！”
男生從頭紅到家，說了句“你很漂亮”，然后就像被鬼追一樣跑了。
小桃根本沒喝酒。
回到廠區(qū)邊上，青青喝了點酒，神采飛揚地算著這頓花了多少錢，自己又攢了多少錢，說到時候要回老家結婚，請人吃席，也請小桃，讓小桃把她男朋友帶過來，小桃太老實了，她要敲打一下那個男的。
小桃抿著嘴笑，她的藍裙擺一晃一晃，直到她突然停下腳步，握住青青的手臂：“青青，那邊有人...”
“怕什么咯，”青青打了個酒嗝，“快到廠區(qū)了嘛，我跟你說，我男朋友...不對我老公——”
她的聲音戛然而至，因為在這樣的夜晚，那件藍色的T恤有點兒熒光，體積不大的男人難以隱藏。
兩個人，兩個男人，兩個被她們激怒過的男人。
小桃那一瞬間只覺得毛骨悚然，她顧不得想是不是同路，一把拽住青青，拔腿就跑。
但她們細胳膊細腿，回廠路線又被堵住，還是沒跑過，在距離門口可能不到四百米的地方，小桃被追上，一把推到，她喉嚨里冒出半聲尖叫，用力地推了一把青青。
青青借力狠狠地蹬了一腳男人的胳膊，抬起腿沒命地跑了。
小桃拼盡全力在被捂嘴前尖叫出一聲，她不知道有沒有別人聽到，但她已經(jīng)竭盡全力了，男人的汗臭味和自己腦內(nèi)的嗡鳴都是鋪天蓋地的，有人捂她的嘴，有人狠狠地捶了她肚子一拳，有人想撩開她的裙子，有人將她拖著走說要換個地方cao。
她來不及反抗來不及惡心，只有眼淚爭先恐后地流下來，腦內(nèi)一片空白。
再清醒的時候，面前是軟軟倒地、尸體一樣的男人，青青抱著她哇哇大哭，歪嘴保安一邊劃開鎖屏把游戲后臺退了，一邊抖著手抽了根新的黃山：“媽的，這幾把不能算我離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