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臨商祁,西接云中,南國之北,是為大晉。”
不過,這已經(jīng)是十四年前的說法了。
距云中滅亡,已經(jīng)過了十四年。
晉君是個任人唯賢的好國君,不計前嫌地提拔那些故國能臣,十四年來連頒二十四條法令,調(diào)整本土百姓與新晉民之間的關(guān)系,讓我們一定和諧友好的接納他們,不要搞窩里斗,爭取成為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我爹常說我好命,恰好錯過戰(zhàn)火連天的那些年,生于太平盛世,不像他們那時候連著幾個月睡不了一個整覺,時常半夜被腳踹房門的聲音驚醒,要么是流民,要么是劫匪,干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打劫。
我奇道:“如此驚心動魄,爹爹你是如何逃過一劫的?”
我爹面色復(fù)雜,“為父銀錢寥寥,一向睡于馬廄,馬廄臭甚,小賊不屑接近也?!?p> 我:=_=。
我爹咳嗽一聲,耳根微紅,似乎覺得面子上稍許有些過不去。不過他是個讀書人,讀書人一向以君子自稱。然,書中有句話: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大致意思就是光明磊落的是君子,斤斤計較的是小人。要做到光明磊落就要做到誠實,因此君子必須要誠實。
我爹是個老實人,不會撒謊騙人,這聽上去像是一句夸獎,其實不然,我拿生命擔(dān)保我一點也沒有想夸他的意思。
我有一個曾經(jīng)富的流油的姓,如今它成為了貧窮的代表。我姓有蘇,叫有蘇思河。
我祖上三代都是商賈,有蘇家曾一度是大晉最富庶的商賈之家。直到十四年前,祖父去世,家業(yè)傳到我爹的手上,一夕之間盡數(shù)敗光。幾代人經(jīng)年積累,一朝揮霍殆盡。
我挺佩服我爹的。
從他的口中我估算了一下那時候有蘇家的資產(chǎn),十個我去賭坊不吃不喝賭它個一個月,我也花不了那么多錢。
他是怎么做到的?我很疑惑,但是他不肯說。
他是個老實人,不撒謊騙人,所以遇到難以回答的問題,他一般都不回答。
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迫于生計,我干過各種各樣的行當(dāng)。我前面在奮力叫賣,他就在后面搬了個小馬扎一邊吃橘子一邊看書。
他若只是看書,倒也罷了。我原諒他,因為百無一用是書生。
但是他經(jīng)常幫倒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嬸不可忍。
好不容易擺攤掙了點錢,買了幾本醫(yī)書,算是自學(xué)成才,成了個半吊子醫(yī)師。在家里搗鼓了幾味草藥,專治點風(fēng)寒感冒腰酸背痛之類的小病,倒也沒出過什么岔子,因開價比藥鋪低,療效所差無幾,街坊鄰里都愛往這跑,算是勉強糊口。
聽說十幾年前女人是不能上街的,也不能拋頭露面。我想大概是因為戰(zhàn)爭過后勞動力不足,各方面都需要發(fā)展。大晉對女子的約束非常少,相反的,鼓勵女子從商讀書等,除了從仕從軍,其他方面都解除限制給予了女性相對自由的空間。
不過假如我不能拋頭露面,以我爹那副做派,那么些橘子,估計是爛掉也賣不出去一個。
若不是我倆是直系親屬,我又年紀(jì)太小,地方法律規(guī)定不上戶口的棄兒要被送去棄兒收容所,我才不想帶著這個只會看書不通世故腦筋不轉(zhuǎn)彎的拖油瓶討生活。
安義縣地屬平陽,距離帝都甚遠,不說一點關(guān)系沒有吧,那也是八竿子打不著。我爹當(dāng)年顛沛流離一路,流離的可真夠遠。
我是戊申年二月二日生,己酉年一月十四日在安義落的戶,從絳都到安義,日夜兼程馬不停蹄的趕路,少說也得小半年。上半年在帝都霍霍完所有資產(chǎn)銷聲匿跡,下半年睡馬廄睡到千里之外,吾父奇人也。
至于我那沒心肝的娘親,在生下我后不久,得知我們老有蘇家破產(chǎn)的消息,選了一個夜黑風(fēng)高的晚上,卷了一堆值錢東西逃跑了。
簡直是俗套狗血。
時興的話本子都不敢這么寫,因為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不是有一句話叫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嗎?這便是了,我不由得感嘆了一番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
我一直覺得我跟爹不像,不論是長相抑或是脾性,不能簡單概括為不像,那簡直是南轅北轍。且不說長相,只說脾性。他為人過于正派,有時候到了令我費解的程度。
打個比方,地上掉了五文錢,失主不明,我爹寧愿大熱天徒步五公里把這五文錢送到衙門給捕頭買綠豆湯解渴,也不愿意讓我拿這五文錢去買冰糖葫蘆吃。難道捕頭會挨家挨戶查誰今天在街上掉了五文錢嗎?我質(zhì)問他,他說不過我,就說我胡攪蠻纏、無理取鬧。
我沉浸在痛失冰糖葫蘆的遺憾里,怒咬指甲蓋,結(jié)果用勁太猛,不小心把自己咬出了血。我鼓起嘴巴包住手指頭吮了吮,滿嘴的血腥味。
今天還沒出門就見了血光,怕不是個好兆頭。
門外突然響起震天的鑼聲,我嚇了一跳,牙齒一磕,差點把手指頭咬下來。
“怎...怎么的?誰家老祖宗去世了?這么大陣仗?嗬,嚇我一跳!”
“呸,呆子!”一個板栗敲上我的腦殼,我爹恨鐵不成鋼道:“青天白日的,怎么會是喪鑼?今日出榜,那分明是中舉的鑼聲!”
“嚯!”我揉揉腦殼,小聲嘀咕道,“我們縣上還有這等才子么?我怎么從不曾聽聞?!?p> “你對這些漠不關(guān)心,自然不曾聽聞?!?p> 我嘀咕道:“這么說,爹爹你落榜了?不過也是,你平日里總愛看些雜書,正經(jīng)科考又派不上用場?!?p> 我爹瞟我一眼:“話多?!?p> 我有些好奇:“那到底是誰家孩子中舉了?就此出人頭地,倒是好運?!?p> “那一家平日甚少出門,近兩年才在縣上落腳,只知道中舉的孩子姓云名瑯,同你一般的年紀(jì),雙親早逝,與兄長相依為命,其余一概不知?!?p> 我感嘆道:“嘖,小小年紀(jì)便鋒芒畢露、嶄露頭角,家中無人,沒有背景,就是中舉又如何?如此年少驚艷,光有才學(xué),沒有依仗,總是要被打擊的。”
“住嘴,休得妄議!為父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我爹瞪我一眼,“君子慎于言而敏于行。嘴巴刻毒如斯,小心折了福報!”
我小聲嘀咕:“我是女子,我又不是君子,為何要遵守君子假惺惺那套規(guī)矩?”
“還不住嘴嗎?還是說,要為父家法伺候?”他臉上有些薄怒,聲調(diào)微微上揚。
好像真的生氣了。
我見好就收:“好爹爹,我錯了,莫要動氣。我不在這兒討嫌,礙你的眼。我出去兜兜,湊湊熱鬧,看看那少年郎是如何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
門口這條路還是泥路,尚未修繕,晴天尚可,遇上雨天極是難走,一腳進去,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恰好,剛下過一場春雨。
我把褲管兒卷起來,拎著鞋赤腳進泥地,順著鑼聲在小巷必經(jīng)的拐彎處兒等著。
鑒于小巷里的泥地兒,大家都默契地堵在巷口,拐彎處只我一人。
遠遠地,只瞧見一頂深綠的轎子緩緩而來,轎夫一個個膀圓臂粗,孔武有力。
我捂住耳朵,聽得前面伴著鑼聲遠遠一聲怒喝:“無知小兒!還不避讓?!沖撞了貴人你擔(dān)當(dāng)?shù)钠鹈???p> 官還沒正經(jīng)做上,架子倒是先擺上了。
我心中嗤笑,面上卻不顯,只點頭哈腰道:“賤民無意沖撞大人,只因大人神采聞名鄉(xiāng)里,十分傾慕,故而難以自制,是以在此,略沾神氣。”
按照慣常的流程,轎夫如此呵斥趕人過后,便不會再搭理我等小民。
誰知那轎子自遠及近,倏然停下,隨后鑼聲也止了,空氣中一時充滿了令人尷尬的沉默。
秉持著“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的人生理念,我偷摸抬頭,想趁人不備的時候瞟一眼。
自轎內(nèi)探出一根纖長漂亮的指來,瑩潤如玉的指尖泛著微微的光,指節(jié)微微屈起,挑著深綠的轎簾越發(fā)顯得白皙。
十七步ovo
前五萬字都在埋伏筆,可能文縐縐的,后面會好很多(寫文言文真的很傷腦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