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天花板。
“醫(yī)生。韋恩醫(yī)生?
說來也怪,我現(xiàn)在竟然感覺好多了。
特別是相較于昨天,嘶,昨天傷口處傳來的疼痛幾乎讓我昏厥。
而現(xiàn)在只是感覺有些麻麻的。”
微弱的聲音吸引了韋恩的注意。
“這說明情況在好轉?!?p> 他一邊查看手中的試劑,一邊側身對病床上的年輕男人報以微笑,余光順便瞥了一眼床腳。
“只是...”病床上的聲音還是顯得有些虛弱。
“什么?”韋恩將身子挪過來,伸長脖子,并且把耳朵靠過去。
“...只是麻醉的計量是不是太大了,我感覺身體完全不能動彈?!?p> 說完,病人嘗試著繃緊脖子上的肌肉,讓自己的視線不僅僅拘泥于空蕩蕩的天花板。
努力嘗試了一番。
無果。
韋恩皺著眉頭,瞥了一眼床腳,輕輕撫摸一下病人的額頭,提醒道:
“小伙子,千萬別亂動,你的傷處被夾板固定住了?!?p> “哦...好吧。
對了,醫(yī)生。
我傷在哪了,可能是昨晚睡得太昏沉,我現(xiàn)在腦子里簡直是一團漿糊?!?p> 韋恩愣了愣。
“額,左邊小腿處有一道不小的劃傷,以及輕微骨折…
總的來說,還不算太嚴重?!?p> “嘿嘿,確實。
怪不得我總能感覺到,身體這一分鐘比上一分鐘又好轉了一些?!辈∪藥е_玩笑的語氣。
聲音雖然虛弱,但是充滿了樂觀的情愫。
唉。
在教會區(qū)這幾天的動蕩下,這種樂觀的心態(tài)實在太過稀有了,甚至連飽經世事的韋恩都為之所動。
“那,醫(yī)生...我還要多久才能出院?”
“出院?哦。我想想。
明早麻醉的藥效過去就能進行下一步治療,一個月之內就可以拆線,到時候得再靜養(yǎng)一段時間,你就能恢復如初了!”
韋恩微笑著道,余光瞥了一眼床腳,又迅速放在手中的試劑上。
年輕病人聽到“恢復如初”,臉上的肌肉按照記憶,不自覺地展露出笑意。
只是麻痹的感覺讓他分不清自己是否真的在笑。
咚咚咚~
清脆的敲門聲響起。
韋恩轉過頭,看向病房門上長方形的透明玻璃窗口。
窗口后面有一雙凹陷的眼窩,以及抹布似的黑眼圈和眼袋。
韋恩臉色微變。
“我得出去一下,明天再來看你吧。”
“哦,好的,韋恩醫(yī)生。你先去忙吧。謝謝你每天過來陪我聊天,不然我可能會無聊死…”男人的語氣帶著確確實實的感激。
踏踏踏。
吱呀~
聆聽著醫(yī)生的皮靴觸及地板的聲音,以及開門聲,年輕病人自言自語:
“看來又得靠睡覺消磨時間了...”
砰~
等到病房門關閉,內部又重回安靜。
凹陷眼窩的主人將視線從透明玻璃窗上移開。
看向韋恩的目光中充滿怪異。
“他腰以下的部位都已經截肢了。肯定活不過今晚。何必在他身上再浪費時間呢?!?p> 男人的聲音十分沙啞,像是熬了好幾天的夜。
“...你甚至用了可能致幻的烈性麻藥。”
說到最后時,凹陷的眼窩又不由自主地看向病房內,就連音調都調高了幾分。
透過反光的玻璃。
床腳處放置著密封的半透明塑料袋。
里面存放了一截截發(fā)白的斷肢。
韋恩的額頭瞬間爬滿褶皺,輕聲喝道:
“少說兩句吧!”
他對眼前男人的態(tài)度有些惱怒,但是看到對方同樣憔悴發(fā)黑的面龐,又不大好發(fā)作。
相較于病房內的安靜,病房之外,就顯得太過吵鬧了。
幾天前突然爆發(fā)的疫病。
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焦頭爛額。
就現(xiàn)有的病歷來看,這種疫病不依靠任何一種傳播途徑。
而是毫無征兆的突然病變。
凡是人體病變的地方,用不了多久就會腐爛感染。
只有將感染的部位截肢,才能扼制擴散。
現(xiàn)如今。
教會區(qū)的三大附屬醫(yī)院已經爆滿。
就連路邊的小診所都表示醫(yī)療資源緊缺,而不得不緊急關門。
雪白的擔架被染紅,狹小的門診室外排著條條長龍。
即使是這種大醫(yī)院此時也顯得不堪重負,藥品資源特別是住院的病房,都是極其得緊缺。
男人干咳了一下,一時語塞。
耳邊又是一陣“吱吱呀呀”的擔架聲。
兩人皆是輕嘆一口氣,步履匆忙地轉向另一間急診室或者病房。
目送自己的同僚隨著一具擔架沖進最近的急診室,即將下樓的韋恩卻被面前的金發(fā)女孩攔了下來。
女孩穿著簡單的女仆裝,金發(fā)碧眼,長相頗為稚嫩,看上去頂多只有十五六歲。
卻是將一頭金發(fā)盤在腦后,顯得比實際年齡要成熟許多。
薩沙像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對著韋恩禮貌地欠身,隨后遞過去一包深黃色信封。
信封微微鼓起。
“韋恩醫(yī)生,這是之前欠下的住院費,請您一定要收下?!?p> 住院費?
韋恩有些驚訝地望著擋在樓梯口的女孩,立馬皺眉翻閱起腦子里雜亂無章的記憶。
一個月前的種種又浮現(xiàn)眼前。
“你是...薩沙?”
“是的,醫(yī)生!”
對于韋恩醫(yī)生還沒有忘記自己,她顯得有些高興,用力點了點頭回應道。
沉吟片刻,韋恩將插在口袋中手抽出,推回了對方遞來的鼓囊信封。
這里面裝的錢,肯定是這個小姑娘一個月打工的積蓄。
韋恩在心中哀嘆一聲,但是臉色依然表現(xiàn)得十分堅決。
“我之前說過,你母親的所有醫(yī)療費用由我向醫(yī)院申請報銷了。
她的病癥剛好切合我的研究方向,我才愿意免費治療她的。
所以,并沒有什么住院費一說,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就得離開了?!?p> 說完,他將雙手重新插回口袋,頭也不回地邁下樓梯。
腳步匆忙,皮鞋后跟敲擊瓷磚,發(fā)出“剁剁剁”的急促聲響,任憑身后的薩沙如何呼喊都是充耳不聞。
“韋恩醫(yī)生...”
薩沙愣在原地,白嫩但是帶著細微劃痕的雙手,緊緊攥著被推回的黃色信封,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
醫(yī)院的外面,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密集的人群在穿梭。
幾乎所有人都是低著頭,繃著臉,盯住自己前后移動的腳尖。
他們被空氣中的緊張氛圍壓迫得不敢抬頭。
害怕一個不小心,就將遠方的那個黑色漩渦,以及其中伸出的巨大手臂收入眼底。
這讓人絕望的邪異場景,每多看一眼,都是一種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