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珍妮打開了車上的音樂，轉(zhuǎn)頭問林知梧：“怎么了，回家一趟一直皺著眉頭?！绷种嘁性诟瘪{座的靠枕上：“我和爸爸鬧了一些不愉快?！狈淠菡f：“要不要講給我聽？”林知梧合上車窗：“不用了，我想明白就好了?！狈淠菸樟宋樟种嗟氖郑骸安灰婚_心了，今天我的一個姐妹從法國回來，我跟她說好了，要讓她見見你。還有啊，后排給你買了新襯衣，快換上，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老是穿白色的Polo衫。”林知梧轉(zhuǎn)頭向后排：“回家的時候正好趕上地攤打折。”樊珍妮握著方向盤：“知梧，你現(xiàn)在畢竟是公務(wù)員啊，穿衣服不要太節(jié)儉，會被同事們笑話的。”林知梧點了點頭。
幾天之后，林知梧往家中打電話，接電話的是李月娥。林知梧問起父親的情況，李月娥說你爹身體已經(jīng)明顯好轉(zhuǎn)了，這幾天村里的孤寡老人王愛娟病了，你爹去幫忙照顧了。林知梧急了，他自己的身體這才剛剛恢復(fù)，還去照顧別人？李月娥說：“知梧，你還不了解你爹嗎？他只要能跑能動，舍得在家里坐著嗎？”
林知梧一時語塞了。
林知梧沒想到的是，一周之后，下班的時候林春富就站在豫南市共青團(tuán)委門口。
林知梧跑過去：“爹，你怎么來了？”
林春富說：“之前一直是忙著養(yǎng)豬，來得少，最近稍微清閑點，就想來看看你?！?p> 林知梧接過林春富的行李：“你直接給我打電話，我回家不就好了，干嘛非得你跑一趟？包里什么啊，這么重？”
林春富說：“你回家是你回家，我來看你是我來看你，不一樣的。給你帶了點腌肉，想著在城市里不好買?！?p> 林知梧想著父親一路上肯定也沒吃飯，帶著林春富去附近的小飯店就餐。到了飯店，林春富看來看去點了一碗最便宜的雞蛋面。林知梧執(zhí)意加了個雞腿。
林春富把碗端到面前，說：“娃，我想好了，還是得繼續(xù)干。鄉(xiāng)親們虧的錢，還得想辦法掙回來。豬瘟還會造成很長一段時間的影響，我找你廣漢叔再想想辦法，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別的掙錢的法子?！?p> 林知梧說：“爹，你能不能少操點心？”
林春富吸了一口面：“那怎么行？我是鳳尾坪的村支部書記，那可是村民推舉出來的，我干的就是這樣的工作?。 ?p> 林知梧說：“上次因為養(yǎng)豬的事情已經(jīng)是怨聲載道了，如果這次再有什么差錯，到時候可怎么辦？”
林春富笑了笑：“不能一直運氣差吧？都已經(jīng)窮了這么多年了，只要肯干，還能一直窮下去？”
林知梧央求道：“爹......”
林春富停下了筷子：“娃，你忘了我是怎么長大的？”
林春富是個孤兒，父母早亡，剩下他不久便相繼去世。林春富是跟著爺爺奶奶長大的。兩位耄耋老人拉扯一個待哺的嬰孩，可想而知，日子有多難過。就是鳳尾坪的鄉(xiāng)親今天送來一捧米，明天拿來一口飯，一直幫襯著林家，林春富才能安然無事的長大。
到了上學(xué)的年紀(jì)，村中的孩子都去上學(xué)，只有林春富還在玩泥巴。村里的老村長說春富命苦，越是這樣，鳳尾坪越是不能虧待他。大家一分一分湊，硬是給他湊足了學(xué)費。林春富讀到高中，已經(jīng)是村里的最高學(xué)歷了。
他不是沒有機(jī)會離開鳳尾坪，去到更廣闊的世界。他是必須得回去鳳尾坪，回報那里的深恩。
林春富看著林知梧：“娃，鳳尾坪給我的，我一輩子都還不了。高中畢業(yè)之后，我干活也攢了點錢，挨家挨戶去還錢，你猜猜都說了什么？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他們都說，我們是看著你長大的，跟自己的孩子一樣，哪有父母讓孩子還錢的......”
林春富說著說著已經(jīng)是泣不成聲。
林知梧拍了拍林春富：“爹......”
林春富抹了抹眼淚：“他們給我的，我這輩子都還不清。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他們過上好日子?！?p> 林知梧點了點頭。
他從這一刻才真的明白了他的父親。他的父親要兌現(xiàn)的是自己內(nèi)心深處對鳳尾坪的承諾，從他吃到鄉(xiāng)親的第一口飯開始，就已經(jīng)結(jié)下了一生的羈絆。
林知梧送父親坐上公共汽車的時候，覺得父親像極了朱自清描繪的那個蹣跚的背影。
幾個月后，林知梧迎來了工作以來的第一次提拔。組織部考察了擬升遷候選人員名單，審核相關(guān)材料，對林知梧的工作成績給予高度認(rèn)可，林知梧被提名共青團(tuán)委宣傳科副主任科員。
共青團(tuán)高官高宮茂和林知梧專門談了一次話：“知梧，這次的候選人員名單是我們千挑萬選出來的，你平時的工作態(tài)度、工作成果，領(lǐng)導(dǎo)班子給予很高評價?！绷种嗾驹诟邔m茂辦公室里：“謝謝高書記的表揚，接下來的工作我一定再接再勵?！备邔m茂指著一旁的椅子：“別這么拘謹(jǐn)，咱們也很久沒談?wù)勑牧?。除了工作，我也想了解了解你其他的情況?！绷种嗖缓靡馑嫉匦α耍骸俺斯ぷ?，就戀愛了。”高宮茂也笑了：“是什么樣的姑娘，眼光這么好？這下咱們其他幾個兄弟單位暗戀你的小姑娘都要傷心了?！绷种嗦犚娺@話，更加不好意思了。
下班之后，樊珍妮聽到這個消息，高興地跳起來，抱著林知梧狠狠親了一大口：“我聽說在這次的提拔名單里，你是資歷最淺的，但最優(yōu)秀的！”林知梧抱著樊珍妮：“你是聽誰說的？正式的任命通知還沒下來呢?！狈淠菡Ａ苏Ｑ劬Γ骸坝芯涔旁捲趺凑f的，好事會傳的很快......”林知梧說：“你的中文水平真是在國外退化了。那叫好事傳千里?！狈淠輯尚Φ溃骸笆牵檬聜髑Ю?，自然有人悄悄告訴我。走走走，我們出門，今天必須慶祝一下?！绷种嗾f：“今天這頓必須讓我請你?！狈淠葑鞒鼍炊Y的手勢：“聽從領(lǐng)導(dǎo)安排。”
樊珍妮的開心是真的開心。林知梧的提拔驗證了她的眼光。同在公職系統(tǒng)的朋友告訴他，林知梧在這次的干部候選名單上脫穎而出，一方面是入職剛剛滿三年、年紀(jì)最輕，一方面是材料上的成績斐然、工作突出，明顯優(yōu)于其他候選人，完全是一匹黑馬。
樊珍妮在席間給林知梧夾菜：“知梧，我們國家現(xiàn)在很注重年輕干部的培養(yǎng)，你一定要好好加油。另外，我一直跟爹說，安排個時間，你們見一見，你什么時候有時間？”林知梧說：“等正式任命的通知下來吧。我也在你爸面前有話說?！狈淠萁o林知梧的杯子中又添了一些紅酒：“為了美好的明天，加油！”
林知梧當(dāng)天就打電話給家里，林春富聽到這個消息，語不成句，一直在重復(fù)：“娃真的有出息，娃真的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