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尋香覓人
花房經(jīng)昭若一打理已是煥然一新，臘梅、紅梅、杏梅、玉蝶梅，朱砂梅、宮粉梅各四株置于院東，海棠、牡丹、芍藥、杜鵑、紫藤、桃花亦各四株置于院西，金桂、木槿、薔薇、茶梅、玉簪、曇花再各四株置于院南，至于那些栽荷的大缸則被移至了院北。如此，小小的庭院一年四季景致無限、芳香四溢。昭若日日澆花除草、辯香制香，再有名喚“珊瑚”的小婢女給她送餐遞信，日子過得倒有滋有味。
這一個月來，昭若送出了聞而去饑之紫述香、避邪消魔之荼蕪香、百香匯聚之百濯香，香香經(jīng)典，處處散香，聞得那學(xué)究歡喜得很，每次授課都口若懸河、侃侃而談。這一談可不得了，竟迎來了京城公主、貴胄公子、小姐同聚王府聽課。仙翁自是高興，隔三差五地跑來花房，與昭若聊些課堂內(nèi)外瑣事。昭若對公主、貴胄公子、小姐的事兒興趣不大，倒是對學(xué)究講的那些奇門遁甲、五行八卦、天地神話頗有興趣，可惜被困在這方天地，不能親眼見識。
阿諾打探了好久，也是探了昭若兩回。昭若感激得很，又是送香囊，又是傳授了一些調(diào)香的小訣竅。阿諾也是欣然，想辦法調(diào)到了內(nèi)務(wù)司工作，離昭若近了些。
有仙翁提點(diǎn)，有阿諾談心，昭若盡管被幽禁在方圓之內(nèi)，卻也過得樂不思蜀。
這日，院中桃花開得燦爛奪目。仙翁提了一壇杜康，備了一只桂花鴨、一碟小花生來花房討要新的散香之物，在離門百步之處就叫道：“好事！好事！天大的好事??！”
仙翁來花房總這么一句，昭若早就聽得耳朵起老繭。獨(dú)孤府上嫁女兒是好事，隴西郡公進(jìn)京省親是好事，就連寧都王府家的田園犬生小犬也是好事。哎！真不知道今日的好事好從何來。
“不知今日仙翁又道聽途說了些什么？”
“今日這好事可是跟昭若姑娘你息息相關(guān)?。 ?p> 昭若在桃花樹下的石桌上擺好仙翁帶來的好酒好菜，請仙翁入座，道：“昭若洗耳恭聽?！?p> “皇上駕崩了?！?p> 昭若兩眼一摸黑。這皇帝駕崩哪門子的喜事，怕是天底下最哀的悲事。她不解問：“這好何解？”
仙翁道：“國不可一日無主。舊主去了必有新主。新主繼位必大赦天下。姑娘久居花房之中就不想稱這個機(jī)會出去舒展舒展筋骨?！?p> 仙翁果然是仙翁，這樣的因果關(guān)系都能推測出來。昭若聽了欣喜得很，速問：“那我何時可以出去？”
“不急！幾日前，輔成王殿下曾向我提過想見一見備香之人，只因你未記錄在冊，被我以身體抱恙為由回絕了。過幾日，你親自為學(xué)堂備香，這樣我正好把你介紹給殿下。到那時，皇帝陛下大赦天下，你就可以此為由，求輔成王殿下特賜你婢女身份留在府上?！?p> “真是妙計(jì)！”昭若自己也沒想到，別人眼里妖孽一般的她居然在輔成王府找到了一席之地，最重要的是她的到來沒給貴府帶來一點(diǎn)點(diǎn)兒的不祥，想來些許是輔成王貴胄之身，妖魔鬼怪見之避之。昭若想起正事，取出一袋東西遞到仙翁手中。
仙翁捏了捏又嗅了嗅，無香，反而有些泥土氣，不由皺了皺眉頭，“這是香？”
“這是百花的種子。春日百花齊放，百花之香源自種子?！?p> “這、這，你說得在理，但學(xué)究喜的是香，不是種子啊。這東西送過去，多半會被罵，不成不成！”
“仙翁別急！”昭若取了一個陶缽，利索地采了些院中的桃花花瓣，再倒入水和種子。
仙翁再是一嗅，竟是桃花深處萬紫千紅的味道，連連稱贊：“好香好香！”因好奇昭若一身的調(diào)香本領(lǐng)如何學(xué)來，又問：“昭若姑娘可是得名家指點(diǎn)？”
調(diào)香的本事可要感謝靜宣師太平日里讓她讀的那些經(jīng)書了。拜佛需焚香，信佛之人多半喜清香一支，故而調(diào)香制香焚香也是佛教一門博大精深的學(xué)問?？上ВF(xiàn)在的身份是阿諾的妹妹，不可一五一十交代廟宇之事。
“小時候讀過幾本書，不想竟派上用了?！闭讶舻?。
仙翁喝了兩口酒，贊道：“好！好！一技傍身可換姑娘一片光明?！?p> 昭若不是特別明白仙翁口中的光明何意，不過有吃有睡有住有穿確實(shí)不錯，就附和了一句：“仙翁說的極是?！?p> 仙翁吃了幾口鴨子，喝了數(shù)杯酒后就高興地離開了。昭若關(guān)上院門，正要收拾桌上的殘局，卻又聞敲門聲，以為是珊瑚過來送東西，不想竟然是阿諾。
往日里的阿諾春光明媚，可今日額頭上多了幾片陰云，一進(jìn)門就是一膝下跪。昭若嚇得不知所以然，竟是向后退了數(shù)步，躲到一株桃樹后。都說受恩人拜跪可是要折福折壽的，何況她本身就無福無壽，又怎么再折。作孽??！
“阿諾，你快起來。這膝是跪天、跪地、跪菩薩、跪祖宗、跪長輩、跪主子.......”
“昭若妹妹，阿諾有一事相求?！?p> “那你快起來！只要不是傷天害理、加害于人的事，我都答應(yīng)你?！?p> 阿諾眼中一亮，站了起來，道：“如果我想請你把面見輔成王殿下的機(jī)會讓給我，你可愿意？”
昭若詫異了一下，“面見輔成王？”
“現(xiàn)在王府上下都知道府內(nèi)有位調(diào)香的高手，只因內(nèi)務(wù)管事壓著都不敢提及。前些日子聽聞殿下也問及此事，想必殿下要面見妹妹的?！?p> 阿諾這么一提，昭若記了起來，方才她還在仙翁面前直夸“妙計(jì)”呢。不就換個人見輔成王么，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的命都是阿諾姐姐救的，這點(diǎn)小事昭若必是幫定了?！?p> “謝謝昭若妹妹?！卑⒅Z眉宇間的愁云散開了，笑得正如院中的桃花。
昭若見阿諾笑得歡喜，又想到水榭長廊的古怪，眨巴了兩下眼，道：“我覺得這輔成王殿下有點(diǎn)怪。”
“怪？”
“對?。∧敲雌恋乃块L廊只準(zhǔn)寥寥幾個人上去走。這叫什么？叫看不起人。還有，這偌大的王府恐怕只有我這兒可以看見桃花、牡丹、海棠了吧。再有，此人不熏香。你說哪個王孫貴胄、文人雅士不喜香的。怪！怪人一個！”
阿諾笑了笑，“我聽聞這水榭長廊的規(guī)矩不是殿下定的，似乎是他母妃定的。置于這花，前朝不是有陶淵明獨(dú)愛菊，殿下獨(dú)賞蓮，這又怎么了。熏香么，現(xiàn)在不熏香的人多得去了，也算不得怪癖?！?p> 阿諾說得也是在理，昭若便也不爭論，畢竟自己還在府上當(dāng)小老鼠混吃混喝混住呢。見石桌上還留些殘酒，便倒了兩杯，一杯遞于阿諾。
“那就祝阿諾姐姐心想事成吧?！?p> “借妹妹吉言了！”阿諾笑著一飲而盡，又嚼了幾口桂花鴨，呵呵道：“縱觀王府就妹妹這里最逍遙快活了?！?p> “那姐姐就多來這里當(dāng)神仙。”
此話一出，昭若自己都笑得合不攏嘴。都說她是妖魔鬼怪，怎么如今她的一方寶地不是妖宅，反成了逍遙仙境，許是水榭之上真有神仙，有神仙庇佑吧。
“一定！一定！”阿諾笑得更燦爛了。
昭若望著春光無限的阿諾，心中歡喜。雖然她親生爹爹沒找到，但是平白無故多了一個姐姐也算佛祖保佑，看來前些年在靈鷲寺焚的那些香，讀的那些經(jīng)文也沒白焚白讀。想到香，昭若就去調(diào)香房，取了一包東西，交到阿諾手中。
“阿諾姐姐，這些是我用紅梅、杏梅、宮粉梅做的干花，雖然不及自然的芳香，卻隱含梅的味道。這個時節(jié)聞不到梅香，想必學(xué)究會喜歡。你見輔成王殿下的時候，就用這個香吧。”
阿諾嗅了嗅，果然有一股悠遠(yuǎn)飄渺的香味，就收好了那包東西。
“這香叫什么？”
昭若想了想，“就叫雪海香吧?！?p> “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這個名字好！”阿諾豎起大拇指。
昭若弱弱地笑笑，其實(shí)她心里想的是“路盡隱香處，翩然雪海間”。
三日后，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但這件事已經(jīng)和昭若沒關(guān)系了。她獨(dú)自待在花房中，一手指向滿園的姹紫嫣紅、祥和安寧，一手指向園外的廣闊天空、人聲鼎沸，呆了半響。末了，她自言道：還是這方風(fēng)水寶地好，不出去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