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相遇？（二）
那是一雙美麗的眼睛。
至少柳語是這么想的。
雙眼皮，睫毛狹長，看起來十分誘惑。瞳孔清澈，如不參雜質(zhì)的瑪瑙石，白黑涇渭分明，就是這么看著，也令人賞心悅目。
淋了這么久的雨，女孩的櫻桃小嘴血色竟還未褪去，也為她蒼白的瓜子臉起了幾分點綴。
柳語呆住在那，不知所措?？膳@然沒把他放在心上，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害柳語白做了那以免尷尬而只好奉獻出自己看似討好般的笑容。
“難道我的魅力現(xiàn)在這么不值錢了嗎？”柳語摸摸兩邊臉頰，心想道。
反而柳語背包中的蔬果可能更受歡迎些。
柳語見那女生緩緩走到他斜邊的長凳上，大大咧咧地坐了下來，也立馬移開自己的視線，生怕再次瞄到什么不該看的地方。
氣氛一下便僵住了。
柳語還沒試過如此近距離地和一名陌生的女生同處一地，上次和女生這么接近，好像還得追溯到體育課考試的時候，為了應(yīng)付那最后的雙人仰臥起坐，柳語這才“勉為其難”地和一名性格比較陽光的同班女生開展跨性別的友好合作。如今在這孤男寡女的境地下，柳語一時半會兒竟感到無所適從。
畢竟還只是個13歲的少年，在這血氣方剛的年紀中，尤其是很少和異性接觸的小屁孩，難免會在異性面前做出某些不合邏輯的事情。
就如此刻，柳語就在不停地假裝咳嗽，一會輕咳，一會用力吸鼻涕，雙手也一直在小書包里翻來翻去，也不知是在找什么。偶爾將送禮用的蔬果拿出來看兩眼，然后再放回自己的包里，或者數(shù)數(shù)自己帶的現(xiàn)金有多少，眼睛也偷偷往女生坐著的方向瞟去，見那名女生視線再也未放到他的身上，心里不由得有點失落。過一會后，打起精神繼續(xù)數(shù)錢，繼續(xù)翻蔬果，如此反復。
可柳語抓過最多的東西，并非是他一直在搗鼓的新鮮蔬果與充滿褶皺的現(xiàn)金，而是那條混有汗味和雨水的毛巾。
是遞，還是不遞？
你說不把毛巾遞給這名女生吧，柳語又覺得自己很不夠男人。明知姑娘剛從雨中出來，若不及時擦干身子的話，很容易就會得風寒感冒，自己有能力幫助這位姑娘，但卻選擇漠視這一切，在柳語個人看來，就是懦夫行為。
但是遞吧，這充滿汗臭味與雨水腥味的毛巾又讓柳語滿臉通紅。有心想將手上這條皺巴巴還沾有泥土的臟毛巾弄干凈，但現(xiàn)實卻沒有提供好的辦法令其實行。況且將毛巾遞過去之后，那名女生肯不肯收下，也是讓柳語很糾結(jié)的一個問題。
“啊啊啊，好煩好煩好煩，我一個大男生居然還在想這種事情，太可恥了！話說我該怎么和她開口呢，是應(yīng)該委婉地‘這位小姐，介不介意用我的毛巾擦擦身子？’好呢，還是‘需要毛巾嗎？’這樣直接點好呢？我也從來沒遇到過這種狀況，我該如何是好？有沒有人能給我出點建議？對欸，這里就只有我們兩個。那完蛋了呀?！绷Z開始瘋狂腦補之后將會發(fā)生的劇情，一時間愣在原地，宛若魔怔。
“阿嚏?！迸⒋蛄藗€噴嚏。
“不不不介意的話請用這條毛巾！”男孩像是被嚇到了，立即將手里握成一團的毛巾送到了女孩面前，嗓音開到最大檔次，生怕女孩聽不清自己說的話。
女孩有點意外，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眼前因害羞而別過頭去的男孩，不禁笑出聲來，令原本面紅耳赤的男孩一下子把頭側(cè)歪到了背面。
女孩接過毛巾，輕聲說道：“謝謝”。
如同天籟之音，環(huán)旋在男孩的耳邊，男孩未曾聽過如此動聽悅耳的人聲。這聲音澄澈透亮，如清泉拂過脆玉，偏向于中性，而又帶有女性獨特的嬌嫩，既不嫵媚，也不柔糯。
男孩心想，這女孩的聲線之優(yōu)美，是他從小到大聽過的任何女性歌手都無法比擬的。
如此想著，男孩調(diào)低了音量，準備回一聲不用?？稍疽呀?jīng)組織好的話語，卻下意識地換成了一句贊美：“你的聲音真好聽。”
這下，反倒是女孩怔住了。
男孩立即意識到，自己心里想的和嘴上說的一不小心就搞混了，頓時臉露驚慌，忙到：“不是不是，我想說的是不用謝，并不是想說你聲音好聽。啊不對，你聲音確實好聽，但是我想說的是不用謝......啊啊啊，我......”
眼看眼前的男孩陷入抓狂，女孩“撲哧”一笑，笑著道：“沒事，不用過分糾結(jié)了，反正你說的也是事實。”
男孩想到了女孩會笑著開解自己，但沒想過會如這么大方承認自己的優(yōu)點。一時間，男孩也不知道說什么是正確的，干脆閉口不言，整理好自己的穿著，正襟危坐，直視前方，等待女孩擦拭完畢。
雨聲，棉織物與肉體接觸的摩擦聲，女孩的哼唱聲，編織成一篇和諧的交響曲。男孩細細聆聽著女孩的輕吟，回想起女孩在雨中時的場景。那時，因為雨勢過大，所以聽不太清楚女孩的聲音，只聽見斷斷續(xù)續(xù)的歌聲響起，而不像現(xiàn)在一般清晰透徹。
那一句哼，似黃鸝啼鳴；那一句嗯，如幽澗巖語；像家中陽臺搖擺的風鈴，若西伯利亞高山上恰巧斷裂的堅冰。多么令人著迷，使人內(nèi)心澎湃不已，卻又有在這躁動的心情中，獲得前所未有的異常寧靜。
可能這就是夏季該有的騷動吧。就算是冰涼的雨滴，也無法澆滅那本該熾熱的心。
女孩還在用毛巾在身上認真擦著，男孩緊繃的神經(jīng)還未放松。男孩身體倒是老老實實地坐在原處，但那不安分的眼睛總放到女孩身上。
雨還是這樣下著。
不知過去了幾個世紀，女孩將毛巾放到頭上，用力亂揉了一陣子，讓自己看起來顯得活潑陽光一下，這才長呼一口氣，將毛巾細心疊整齊后，回遞給因繃太直而腰開始有點酸痛的男孩，帶著有些高興的語氣，道：“謝謝你的毛巾?！?p> 男孩擺了擺手，之后接過毛巾，道：“沒事沒事，能幫到你就好?！?p> 說完這句話后，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男孩有些慶幸，也有些渴望，嘴唇張張合合了好幾次，但仍未說出什么話來。最后，男孩猛地抬起了頭，使勁吸了口氣，問道：“你還好嗎？”
女孩沒有轉(zhuǎn)頭，只是淡淡地回了句：“嗯?！?p> 男孩有些失望，沒再繼續(xù)問話。
空氣窒息了十幾秒后，男孩也想認命了。但就在他將手臂搭在身側(cè)的柱子上時，女孩空靈的聲音傳到了男孩耳中：“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瞬間把手放下，輕聲道：“我叫柳語?！?p> 女孩點了點頭，忽然轉(zhuǎn)過頭來，一雙晶瑩的大眼睛認真地盯著男孩的臉，好像要把他的面容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里。
女孩說道：“我叫雨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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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真是少見的姓氏。柳語想。不管如何，知道了別人的名字后，柳語反而來了勇氣，問道：“你是從外地來的吧？”
雨隨月答道：“嗯，你呢？”
柳語說：“我是這兒的本地人?！?p> 雨隨月“哦”了一聲，追問道：“這是哪兒？”
柳語扶了扶額頭，說道：“這是落海公園，旁邊就是烏石鎮(zhèn)，市區(qū)的話要出園左轉(zhuǎn)走一段時間?！?p> 雨隨月道：“那你知道落海一中在哪嗎？”
柳語一聽大喜，較為激動地問道：“嗯嗯，我知道，我就是在那讀書的！”
“那你待會能帶我去嗎？”
“沒問題，正好我也要到市區(qū)一趟，我們剛好順路！”
“你能和我說說學校的情況嗎？”
“好，我們學校......”
一男一女，就這樣歡快地聊了起來。一時男生興高采烈，一時女生捂嘴偷笑，全然忘記外面的時間，只剩亭內(nèi)的歡聲笑語與雨點相襯。
不知何時開始，天空開始放晴，落下的雨滴愈來愈少，直到聽見清脆的鳥啼聲，兩人這才反應(yīng)過來。
心里很不想這么快動身離開這里，但柳語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柳語收拾好自己的隨身物品，右手單肩背著書包，手掌托住包的裂縫，率先站起身來，說道：“你看，外面停雨了，我們走吧?！?p> 雨隨月伸了個懶腰，然后細長的胳膊按在長凳上，一用力從凳上跳了起來，揚了揚仍是濕著的短裙，說道，嘟著嘴說道：“這樣子出去好奇怪喔。”
“那你就別在雨里面呆這么久呀！”
......
“你是為什么來落海市的？”柳語拉著自己的書包，為了和雨隨月齊行而放慢步伐，好奇提問道。
“我父母單位將他們調(diào)到這邊工作，所以我就跟著他們來了?！庇觌S月踢高雙腿，將路邊擋路的小石子踹開。
兩人不緊不慢地走在水泥道路上，呼吸著雨后的清新空氣。柳語一直躲開那些有積水的小坑，而雨隨月專門挑那些地方來踩，水花濺起，柳語只好拼命閃避，惹得雨隨月笑容不斷。出乎意料的，就算是剛認識不久，但柳語并不討厭這樣。
“對了，你是從哪里來的??？”柳語想到這點，趕緊問道。
“我是從北方來的，上湖市聽過嗎？”
“知道，就是北邊靠海的那個一線城市嘛?！?p> “哪有什么一線二線城市之分，我倒是覺得這里比那邊好玩多了?！庇觌S月擺了擺手道。
“是嘛，但我卻不怎么喜歡這里?！?p> “為什么？說來聽聽？”
“因為這里老是下雨！”說起這個柳語就來氣。老是下雨就算了，這雨還經(jīng)常不按套路出牌，想什么時候下就什么時候下，變天的速度比川劇變臉還快。
“是嘛，我倒是挺喜歡下雨的呢?！庇觌S月雙手繞后，溫柔地說道。
“確實呢......”柳語一想到剛才雨隨月在雨中的漫步，嘴角不由得有些抽搐，“你為什么這么喜歡下雨呢？是因為你的姓帶著個‘雨’字嗎？”
雨隨月顯然已經(jīng)想好如何回答，不假思索地道：“因為雨落的時候，是我最放松的片刻。并不是因為我姓雨哦?！?p> “是嗎，那我覺得你很適合在這邊住哦?！?p> “我也是這么覺得的，哈哈！”
柳語看見雨隨月的笑顏，自己也在不留意的時候揚起了嘴唇。
“話說回來，你很適合唱歌呢?！?p> “真的嗎？”倒是雨隨月露出了驚訝之色，“可是我的家里人都不喜歡我唱歌呢，他們說我的聲音太吵了。”
“可能是怕你擾民吧?！?p> “本小姐唱歌怎么會是擾民呢？這是獎賞！懂嗎，獎賞！”
“是是是，你說的都對。”
“什么叫我說的都對啊，事實本來就是這樣的呀?！?p> “大師說過，避免爭吵的方法就是永遠贊同別人的意見。”
“什么叫避免爭吵？我在和你說實話呢，哪來的爭吵？”
“你說的都對?！?p> “啊啊啊，氣死我了！”
“不過嘛，你唱歌確實挺好聽的。雖然、雖然只是那么哼了幾句?！绷Z突然別過臉去，這么說道。
“我不聽，我不聽，等等，你說什么？”雨隨月氣鼓鼓的臉蛋立刻還原，本來倒八的柳葉眉瞬間舒展，露出可愛的小虎牙，甜甜道：“那個，再說一遍唄？我剛剛沒聽清?！?p> “我說，你唱歌很好聽！”柳語也沒再賣什么關(guān)子，直接將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
“哼哼，那當然~我可是天才呢！”雨隨月高興極了，待柳語轉(zhuǎn)過頭來時，雨隨月露出一個令柳語終身難忘的笑容。
潔齒外顯，俏臉微紅。黑瞳閃亮，小鼻略挺。
柳語發(fā)誓，這是他十三年來見過最好看的女孩子，當然，老媽除外。
看到柳語望著自己發(fā)呆，雨隨月收起笑容，不知想起了什么，興致缺缺地道：“好了，我們快走吧，不然待會天就要黑了?！?p> 柳語這才回過神來，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壓抑住慌亂的心跳，說道：“嗯。”
也不知道他們的路，還能繼續(xù)走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