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入十二月,就有了一絲刺骨的寒意,天剛蒙蒙亮,天安門廣場上就已經(jīng)聚集了一堆堆的人。
大人小孩都穿著厚厚的衣服,有人蜷著身子跺腳,有人拿著相機左右亂拍。
劇組過幾天才會出發(fā),周然和父親一合計,決定趁這兩天轉(zhuǎn)轉(zhuǎn)首都。
周然不知道京城的土著們怎么想,反正在他的感覺中,天安門廣場一直有種神圣莊嚴的氣質(zhì)。
這份感覺,來自那段黑白影像,偉人站在城樓上,高喊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
也來自父母的結(jié)婚旅游老照片,格子衫、喇叭褲,青春依舊,笑容燦爛…
咔、咔、咔…
隨著清脆整齊的腳步聲,標槍般筆挺的國旗班準時出現(xiàn),人群也有了一絲騷動,紛紛舉起了相機。
第一天團啊…
周然也忍不住拍了兩張。
隨著國歌響起,人群變得肅穆,就連那些小孩子也睜著明亮的眼睛,看著那一抹紅色逐漸升向高空。
周然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父親,這個一項沉默的男人不出意外已經(jīng)眼眶紅潤。
周然突然想起一件事。
父親說,偉人去世的時候,他還小,在田間干活。
當喇叭里的消息傳來時,那些大字不識的農(nóng)民和村婦們,一下子扔掉農(nóng)具,坐在田間地頭就是嚎啕大哭。
據(jù)父親描述,那一刻,感覺天都塌了…
周然無法感受到上一代人的情感。
他們這代人成長環(huán)境相當復雜。
小時候看著《閃閃紅星》和《地道戰(zhàn)》長大,中學突然多了《古惑仔》,并且被“美國霸氣小護照”“德國良心下水道”唬得一愣一愣。
后來資訊發(fā)達后,才知道自由是可以“0元購”的。
傳呼機變成了智能手機,
“互聯(lián)網(wǎng)英雄”變成了“人民富豪”,
世界變化太大,以至于讓他稀里糊涂就老了。
這一世該怎樣?
慢點兒、慢點兒、再慢點兒…
周然微笑著舉起了相機。
“爸,來,笑一個!”
……
當周然見到李家屯的第一眼起,就知道牛達和陳曉青為什么將地點選在這里。
此時大雪紛飛,白山黑水間是坐落有序古老村莊,炊煙淼淼,屋檐下掛著苞谷和辣椒,仿佛被時光凍結(jié)的美景。
“真美啊…”
年輕的燈光師小趙忍不住感嘆了一聲,旁邊的人也紛紛點頭。
紀錄片攝制組人并不多,連帶著周然這蹭飯的,也只有十來人,除了牛導、陳曉青和一個老資格攝像,大部分都是年輕人。
因此雖然路途辛苦,但劇組氣氛十分活躍。
小趙拍了拍棒球帽上的雪,突然問道:“牛導,我有個問題?!?p> “我們那邊的村子都叫什么莊、溝、灣,怎么到了這邊全是叫屯?”
“因該是屯墾的意思吧…”
牛導沉吟了一下,隨后連忙給陳曉青打了個眼色。
陳曉青這個黑臉漢子,雖然看起來五大三粗,說話卻異常溫柔。
“嗯,這要打滿清那會兒說起?!?p> “東北自古以來就地廣人稀,滿清入關(guān)后更是人少,俄國人就打起了歪主意,清朝政府沒辦法就放開了限制移民實邊?!?p> “漢人大量涌入屯田開荒,多是以宗族聚集,于是就形成了這李家屯、劉家屯、趙家屯。”
“沒錯。”
一項沉默的周海軍突然打開了話匣子,“東北物產(chǎn)豐富,多民族交雜,所以融合了滿蒙和中原的特點…”
周然微笑著看了一眼父親。
他還擔憂老爸被人排擠,看來是多慮了,一旦涉及到做菜,比誰話都多。
這下子撓到了陳曉青的癢處,一個廚師,一個吃貨熱火朝天討論了起來,時不時還要就某個來歷典故爭論一番。
一開始其他人還有興趣,但隨著專業(yè)術(shù)語增多,就聽得有些蒙圈。
“小周,你爸他們說的是什么意思?”
小趙忍不住扭頭問道。
周然呵呵一笑,
“沒啥,意思就是盤大、肉多!”
“爸,您二位進村再聊吧,我們都快凍死了。”
這個村子還是土路,下雪濕滑車子本就走得慢,又在這兒待了半天,一個個都成了雪人。
眾人相視一看,皆是哈哈大笑。
……
結(jié)婚的是村頭一戶人家。
因為提前打了招呼,并且還隨了份子錢,攝制組一行人受到了熱情的招待。
雖然村主任特意在大喇叭上吆喝了,要大家伙該干嘛干嘛,不要打擾攝制組,但他們還是吸引了眾多好奇的目光。
有的村民還特意換上了新衣服,想要唱個二人轉(zhuǎn)露一把臉。
無奈的牛導只好耐心解釋,這是紀錄片,只想拍到平常最真實的樣子。
紀錄片的拍攝方式不同于電影,先期要拍攝大量的素材,后期經(jīng)過剪輯,就像把散碎的靈感串聯(lián)起來,形成優(yōu)美的散文。
因此,雖然后天才是結(jié)婚的日子,但牛導和陳曉青已經(jīng)分別帶了一組人,在村子里到處拍攝。
他們拍攝漢子們從豬圈拖出嗷嗷直叫的大肥豬,燒鍋熱水,手起刀落,就下一盆豬血做血腸…
他們拍攝小孩在雪地里追著老母雞亂跑,還拿著炸藥搶嚇唬人…
他們也拍攝一堆老娘們嘻嘻哈哈切白菜…
周然前世參加過東北的結(jié)婚村宴,不過那是大廚一條龍承包,哪有現(xiàn)在這種熱鬧的場面。
濃濃的生活氣息頓時讓他忘記了那些喧囂。
晚飯是東北亂燉,凍的硬邦邦的大魚被切成大塊,和酸菜粉條肉丸子燴了慢慢一大鍋。
窗外是寂靜的雪夜,屋內(nèi)熱氣騰騰,白熾燈照著墻上字跡已經(jīng)模糊的舊報紙,周然坐在火炕上,就著大饅頭吃的滿頭是汗。
周然吃飽后摸了摸肚子,
要是再來二兩小酒就舒坦了…
對面室友小趙看著他有些傻眼,饅頭都忘了吃。
“怎么了?”
“嗯…你看著,不太像明星…”
“本來就不是,混口飯而已?!?p> 周然笑了笑,
“明星這玩意兒,你覺得是他就是,你要覺得不是,他就真的屁也不是?!?p> “說的有道理?!?p> 小趙摸著頭爽朗地笑了笑。
時候還早,兩人就隨意聊了起來。
“趙哥,聽你口音是中原人吧?”
“沒錯,小學畢業(yè)就跟著師傅進劇組打燈,后來認識牛導就一直跟著他…”
也許是覺得周然人不錯,小趙嗶哩吧啦聊了很多。
他談到了劇組的那些糟爛事,談到了身處京城漂泊的迷茫,談到了自己當導演的愿望。
不過在談到上個劇組認識又分手的女朋友時,他突然覺得意興闌珊,鉆進被窩沒一會兒就打起了呼嚕。
周然搖了搖頭,接著小臺燈拿出習題集做了起來。
重生之后,他有了掙錢的規(guī)劃,有了讓家人過好日子的曙光。
但當小趙提到理想時,周然心里突然起了種異樣的感覺。
理想這種不切實際的東西重要么?
周然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上輩子或許有過,但早被生活磨光了,以至于腦子一片空白,想也想不起來。
瑪?shù)拢厣咭独硐?,我要掙錢,我要享受生活。
周然關(guān)燈鉆進了被窩,不過翻來覆去有點睡不著。
嗯,這床有點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