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熙長寧二十七年十一月初十
燭光映動,夜半幽靜,榻上的人慢慢睜開了眼睛。
不遠(yuǎn)處的案上還放著染著血的戰(zhàn)甲和衣袍,還有那枚深深插進(jìn)他胸口的箭頭。
重曦就趴在塌邊,握著他的手怔怔地望著窗戶出神,突然覺得掌心里的手微微動了動。
“師兄,你醒了?”她輕聲說道,立馬起身查看他的傷口,雖然腥紅一片,幸而有好轉(zhuǎn)的跡象,她頓時紅了眼眶,輕輕哽咽道:“躺在這里,氣都快沒了好幾次,你是想嚇?biāo)牢覇幔俊?p> 坐在一旁的姜卿言聽見里間的動靜,也趕快走了過來,看了看他漸漸恢復(fù)了些唇色,長吁了一口氣,欣慰地說道:“兩夜一天,殿下可算是醒了?!?p> 凌靖塵正欲說話,剛張口還未出聲卻已覺得胸前劇痛,臉色頓時都煞白了不少,嚇得重曦趕快切脈,輕輕按住他說道:“師兄,你現(xiàn)在還不能動,話也少說?!贝蠹s意識到了他在擔(dān)心什么,她又放低了些聲音,小聲道:“放心吧,屋里只有我和安北將軍在,蘇謙師兄剛剛出去了?!?p> 姜卿言始終站在凌靖塵塌邊,似乎有話必須要趕快說,重曦原本取了帕子正替他試汗,見狀便輕聲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我先去換水,將軍慢慢說?!?p> “留下聽......?!绷杈笁m強(qiáng)忍著痛,從嘴中擠出了這幾個字。
重曦不明所以,又仰頭看了看姜卿言,得到他的允準(zhǔn)后才肯放心坐回去。
“金殖的軍師叫鄢符,他在殿下受傷的那天突然失蹤了?!苯溲哉f話時很平靜,似乎一切都在預(yù)料之中,“再找到時,被發(fā)現(xiàn)溺死在了遼溪......遼溪往南三十里是均山,金殖派兵把守的極嚴(yán)?!?p> 刺殺鄢符的人必須順溪往南才能回到大熙,而最后一道山脈被金殖駐軍完全切斷了。
重曦不由得心底一沉,攥著帕子的手亦忍不住多添了幾分力道。
“庭鑒司司使只聽命于圣詔和執(zhí)事令,我根本調(diào)不出人來,事急從權(quán),昨日晚上我用了自己的印,派人連夜喬莊混入均山,幸而那些高手都極擅長攀巖走壁,希望能快些找到他?!辈谎宰悦?,他手中能快速調(diào)用此等高手的印璽,唯有弦月山莊的少莊主印,“但如果不走均山,就要繞道遼溪以北,要么走地濟(jì),要么走天衡,地勢都很復(fù)雜,人就不好找了。”
“我可以去找?!敝仃赝蝗蝗拥羰掷锏哪菞l被她攥出褶兒的帕子,她起身對姜卿言誠懇地說道:“我少時隨藥閣行醫(yī),曾經(jīng)去過金殖的天衡和地濟(jì)兩處游原,里面的些許地勢我到現(xiàn)在還有些印象?!?p> “不行......”凌靖塵當(dāng)即否認(rèn)了她的請?jiān)福⑽⒖戳艘谎劢溲?,囑咐道:“看好她?!?p> 待姜卿言離開后,強(qiáng)撐著精神的他再度昏睡了過去,重曦探了脈象后,知道他體力依舊不足,也不再多說只是繼續(xù)安心照顧,誰想凌靖塵翌日午后突發(fā)高熱,脈象虛浮無力,下針六穴后依舊沒有意識,只能請了劉聞過來,眾人忙到第二天清晨,方才又救回了宣王殿下一條懸在崖上的命。
“師兄......”重曦眼眶紅紅地嘟囔著,瞧了一眼窗外午后的陰沉天氣,無言地嘆了口氣。
凌靖塵悠悠轉(zhuǎn)醒后,看著她魂不守舍的樣子,忍不住慢慢講道:“昨日,卿言兄長還在呢......”他始終虛弱,說話時很慢,雙眸亦不如從前那般有神,“你那么莽撞,丟不丟人......”
“他救過我的命,兩次......我還虧欠他許多,我怕來不及還?!?p> 重曦越說,眼眶里的淚水就越積越多,最后干脆取了帕子擦拭起眼淚,也顧不上丟不丟人了。
“還?你怎么還?”凌靖塵抬起手輕輕捂著胸口,發(fā)覺傷處較昨日晨起時好了些,“沖進(jìn)金殖的山河里陪他一起死,就是還了?以身相許,可不是這種許法。”
“......”重曦吸了吸鼻子,嘟著嘴說道:“師兄笑話我?!?p> “你緊張什么,再者,我又何曾攔過?”凌靖塵輕輕咳嗽了兩聲,傷處并沒有隨之牽動著痛起來。
重曦亦替他順著氣,探脈后發(fā)覺無異,這才放心與他繼續(xù)說話:“從前在宣王府的時候,你明明叫我離他遠(yuǎn)些,搞得他就像個兇神惡煞一樣?!?p> “我只是不確定,他還會不會放過你,就像最初時在梓山救你一樣?!?p> “難道,他也是你安排的?”重曦突然想到了一點(diǎn),文城梓山這條路她走了多少次,從未遇見猛獸出沒,想起這點(diǎn),她有些難以置信,“猛獸?是你放了那只野狼進(jìn)去?就為了安排凌靖寒救我?”
“我那時還不確定新任的庭鑒司執(zhí)事是誰,只知道若遇見猛獸,那人不可能見死不救,一定會護(hù)著你回黎州邊境,卻沒想到竟試出了他?!?p> 重曦聞言,黑紫葡萄般的眼睛瞪得可大了,“若他沒出手呢,我豈不是當(dāng)場就被野獸吃了?”
“陰林跟著你呢......”饒是如此,凌靖塵回想著多年前的那場謀劃,至今仍覺得是一場賭,每每思及,只覺背脊發(fā)涼,“若換作是別人,你我成親之后必定會入死局......凌靖寒的惻隱之心,終究救了你我的命。”
“惻隱之心?”
重曦恍惚間才發(fā)現(xiàn),在她不知道的背后,為著她的一條命,她的師兄早已默默為她籌謀了太多太多,而她卻渾然不知,到最后還在怪他恨他。
凌靖塵輕聲嘆道:“在梓山、在亭海鎮(zhèn)、在王府、在郝莊,這些都是他的惻隱之心,也只有這樣,你才能有活路,光有我一人,無論如何也保不住你的命?!?p> 一顆得來不易的惻隱之心,就是他為重曦備好的退路。
“可他總是冷冰冰的,水火不進(jìn)?!敝仃氐拖骂^默默地絞著手指。
“至少,在我八歲離宮前,他的性子比我還歡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