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讓章閣主跑這一趟,委實辛苦了。”那宮婢眼見著睿王殿下走遠,這才走來章嬈的身前,往后一招手就喚來了兩位面色和善的內(nèi)侍,其中一人的手里竟還捧著方貴妃的令牌,“奴還要侍奉娘娘,就讓他們倆親自送姑娘出宮吧?!?p> 面對著章嬈眸中毫不遮掩的猶疑,這宮婢卻一句解釋的話都沒說,只淺淺地在她耳邊添了句,“娘娘說了,今日眾人都看見了,章閣主從未給她診過脈,兩個連面都沒見過的人,自然毫無瓜葛。不論她出了什么事情,章閣主也搭不上任何罪過?!?p> 言語清淺,眸中始終掛著她獨有的淡然與機敏。
這般姿態(tài)落入章嬈的眼中,便是一場值得深思的雙簧戲,她嘴角含笑道:“娘娘心善,自有神佛護佑......況且有姑娘在章德殿,自然可保娘娘數(shù)月無虞?!?p> “那我就不送章閣主了?!蹦菍m婢福了福身,轉(zhuǎn)身便回了暖閣。
直到那抹身影在眼前消失,直到她安然無恙地坐上了出宮車駕,忽然,掌心傳來一陣不淺的痛感,她才意識到是自己提著藥匣的手用力過猛,以致于指甲幾度陷進了肉里,按壓出了好幾道深深的溝痕。
痛感令她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凌亂的思緒卻才漸漸理出了一些眉目。
她那時只一眼便認了出來,章德殿內(nèi)的那個宮婢不是別人,正是雁山的醫(yī)女鄔黛雯。
弦月山莊的江湖人竟能悄無聲息地踏進皇宮大內(nèi),又是在方貴妃的章德殿,只怕不單單是昭仁公主凌雪嫻的意思。
思及至此,章嬈的掌心漸漸冒出冷汗。
睿王與宣王相隔萬里,卻各執(zhí)一棋,鄔黛雯甚至是方貴妃,似乎都只是棋盤上平平無奇的黑白子,而她才是敲定一局終了的決勝之子。
原來,她竟再一次成為了黨爭的籌碼!
懷著這樣的心境再度踏進浮言藥閣時,她卻被前庭內(nèi)那抹身影牽制住了眸光。
穿廊而過的風聲裹著藥香一道攏進了他的袖中,清風霽月的白衫少年手執(zhí)長劍,聽到了身后的腳步聲,他緩緩轉(zhuǎn)過身來,含笑道:“章閣主事忙,在下冒然前來,不算唐突吧?”
章嬈沐光緩歸,踏進前廳的剎那便在唇邊勾起了一個耐人尋味的淺笑,“怎會,小公子不輕易下山的,自然當?shù)闷鹚钒渤堑南】?,既然是稀客,那就何時來都可以。”
說完,她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去后庭相敘。
這似乎是這位小公子頭一回踏進這間享有盛譽的浮言藥閣,但不僅僅是他覺得新鮮,就連在后庭搗藥的大夫和灑掃丫頭們都覺得新奇,大家紛紛抬起頭來望著這位清秀的小公子,連帶著還有他手里的那柄通體素白的長劍,都在忍不住琢磨著,那只纖細的手腕,如何能把劍舞得熠熠生輝?
一路走,大家一路看,似乎他走過的每一處都能亮起一陣矚目。
他卻對這些好奇的灼灼目光視若無睹,從容淡定地跟在章閣主身后。
轉(zhuǎn)過幾道廊橋,他不久之后見到了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姑娘,聽著她向章嬈行禮后說了一句‘配藥間已經(jīng)收拾好了’,然后章嬈就吩咐了這件院落內(nèi)的所有人都離開回避。
“小公子,進來說話吧?!?p> 章嬈親自將門一推,頓時一股苦藥味直直地竄進了他的口鼻之中,嗆得他連連掩袖捂鼻咳嗽了好幾聲,她卻隨意地笑了笑,“我可是為你尋了一處最安全的地方呢?!?p> “多謝......”他忍不住又咳嗽了幾聲,轉(zhuǎn)而卻立刻回過神來,抬眸卻見她盡數(shù)斂起了方才的客套謙謹,連眉峰間的細紋都透著一股戲謔,卻也沒怎么在意他,只是輕飄飄地留下了一句話,轉(zhuǎn)身便徑直地走了進去,“放心吧,那個醫(yī)女的身份我就當不知道......葉涼歌也真是的,既然能把災(zāi)禍降臨到我頭上的日子都算的這么準,還早就尋了妥當?shù)娜颂嫖掖虬l(fā),何必派你親自來同我交代?”
江琉反倒是聳了聳肩,捏著鼻子走了進去。
章嬈找了一間干凈味輕的屋子,他進去后發(fā)現(xiàn)她早已席地而坐,茶案上面也已擺好了兩盞新茶,隨意一笑道:“江公子遠道而來,是我藥閣待客不周了,回去之后可不要向葉閣主告狀才好?!?p> 她自從見到江琉之后,總是忍不住自嘲。
僅僅一日,雁山兩位舉足輕重的人物,卻都出現(xiàn)在了他們本不該出現(xiàn)的地方。
江琉卻搖了搖頭,端起茶盞來淺淺地印了一口,平靜道:“鄔黛雯不過是送進宮以備牽制睿王的一枚棋子,可章閣主年初時在大理寺流的血,可不是一句牽制就能解恨的,你說是吧?”
同樣是這位清秀端持的少年,此刻竟儼然變成甩著螯肢的蜘蛛,三言兩語的功夫就織起了一張滴著毒液的蛛網(wǎng),循循善誘著他的獵物在欲望的牽引下,乖乖地掉進獨屬于他一人的玲瓏網(wǎng)。
章嬈端著茶盞的手頓時一緊,柳梢般的細眉忍不住動了動,明眸中漸漸染上了奇異的光芒。
江琉卻絲毫不懼她的眸光,含笑道:“你恨睿王,你的恨早就寫在臉上了,根本不用別人猜?!?p> “所以呢?”章嬈干脆抱臂直接往身后的憑幾一靠,“你這個小公子還能替我去報了這場血仇?要知道......光有匹夫之勇,卻沒有半點規(guī)劃,全靠著一條軟綿綿的舌頭是很難勸服一個人的,更何況,還是一個信奉醫(yī)道的南疆女人......”
江琉還算和顏悅色,徐徐講道:“確實,論殺人放血,章閣主的本事肯定比我精進許多......但想要報仇,卻不是只有償命這一條路,只要拿捏住他最在意的東西就夠了?!?p> “睿王最在意的?呵,我不明白了,你看上的究竟是他嫡長皇子的出身,還是他監(jiān)國時替發(fā)天子詔令的權(quán)柄?”章嬈眉心微蹙,驟然覺得這位小公子絲毫不像是江柒落和葉涼歌調(diào)教出來的人。
未及弱冠之年的江湖白衣,竟妄圖謀算當朝最尊貴的嫡長皇子。
如果他沒病,那他就是天底下最危險的瘋子。
江琉卻陡然泛起一聲冷笑,俊秀的眉眼染上了一絲破碎的悲傷,透著蝕骨決絕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