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有幾個老人靜靜地坐著,大家都不說話,只看著天。
“楊老頭,看啥呢?”老人扯著嗓門子,“今天要了燒雞!”
呆坐的老人這才回過神,眼巴巴地盯著他手上烤得金黃的雞。
“來吃!”
“哦!”
周圍的人慢慢圍了過來,即便沒有加任何調(diào)料,他們還是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待到他們有了些生氣,林淵這才開口問,“村里的青年和你們沒有親緣關(guān)系?”否則也不可能棄之不顧。
“沒有啊,所以也不敢奢求太多。本來就是有上頓沒下頓,我們也是臨時搭建起來的,能照顧我們這么些年,其實已經(jīng)滿足了。”老人咽了口唾沫,似在回想剛剛的美味,“青年才是我們的支柱,有的人也在這里安了家,但不久前,他們就一家子都走了,有好日子誰不想過呢?!?p> “可以描述一下那位修士的相貌嗎?”顧凌深問,“實不相瞞,我或許和他們有點過節(jié)?!?p> 一聽說顧凌深和對方不和,老人眼睛一亮,“是一個女子,嘴邊有顆黑痣,一米七的身高,嗯,不太愛說話,看起來有點兇,但很利落?!?p> 老人評價還算中肯,林淵一下子就想起那次在簾清閣,郝如月與自己的談話。
“師父,是影歡閣主的弟子,郝如月?!?p> “哦!”顧凌深點頭,“影歡長年四周游歷,卻不想……”話未說完,就見一群年輕人鬧哄哄地跑了過來,他們大都露著堅實的臂膀,皮膚也是黝黑的。
“是在前面嗎?”
“是啊,頭,情報上說的就是這里。”
“你們是誰?”顧凌深坐在一旁,笑看著這群被魔氣纏繞的青年。
“來救人啦,你別擋我們。”
對方擺著要打架的姿勢,顧凌深向后退了幾步,“是丁蘭朵派來的?!?p> “是啊?!?p> “那就煩請你們照顧好他們?!?p> “那是自然,我們可是要跟著頭揚眉吐氣呢!”
青年眼里帶著憧憬,想要在這百廢待興的土地上發(fā)揮自己的作用,他們也堅信著,他們會成就一番事業(yè),過上好日子。
“走吧!”顧凌深摸了摸阿虎的頭,和林淵并肩著離開。
“師父,被瘴氣感染的人如果適應(yīng)了,若是環(huán)境再改變,該如何?”
“這些,就交給韓子敬吧,他關(guān)于靈芝的研究應(yīng)該已經(jīng)又進了一步。那些體力獨特的人,大都是有修行天賦的,靈氣與瘴氣,或許,都能孕育出生命,慢慢清除,這是一個長久的過程,潛移默化地,會讓環(huán)境變好,一切都將變得適應(yīng)人類生存。當(dāng)然,犧牲是不可避免的?!?p> 犧牲是不可避免的,但被瘴氣常年侵染的神谷,必須接受這樣的挑戰(zhàn),哪怕妖獸橫行,人們也需要克服。
林淵沉默了半晌,困意漸漸襲來,他看了一眼盤坐著的顧凌深,終是躺了下去,“師父,我睡會兒,到了叫我?!?p> “嗯,好?!?p> 得了對方的保證,腦子也運轉(zhuǎn)不開了,困倦的身體像是沒了知覺,睡死了過去。
*
這頭高美羅圍著篝火坐下,眉頭始終沒有放松,林淵已經(jīng)離開了四天,至今都沒有音信,當(dāng)初也是自己請林淵去找,可這么一個沒有靈力的人,萬一受了傷,該怎么辦。
“羅盤轉(zhuǎn)了……轉(zhuǎn)了!”懷散欣喜地喊叫著,“我們這就去接他們。”
“好!”高美羅一聽,也坐不住,喚出靈蝶便向著方向前進,“真是的,二師兄也不知道傳音符報個信。”
“你還說!”懷散呵斥了一聲,嫌棄高美羅不經(jīng)自己同意,就讓林淵單獨行動。
“我這也擔(dān)心師父嘛!咱們忙前忙后,妖獸肆行,我可是一刻都沒有歇。”
“就你有理了?!?p> “是啊!”高美羅仔細(xì)專注著方向,又加快了速度,“師兄,我想他們想得緊,先走了。”
“滾!”懷散低聲罵著,但嘴角卻掛上了笑意,師父和林淵能回來,心里懸著的石頭也放下了許多。
顧凌深看見兩徒弟的時候,他們正在樹蔭下靜候著她。
“師父!”懷散向前迎接著她,但他很快就察覺到了師父身上的不對勁,之前滿身充沛的靈氣被戾氣所沾染。
“師父,你的身體!”
“以后怕是上限又得低上不少?!鳖櫫枭畹χ_玩笑,“無礙,左右奈何不了我。”
“可……”懷散手指攥得很緊,一把揪住林淵的衣領(lǐng),“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
“懷散,不得無理,小淵做得很好!”
“師父!”懷散向后退了幾步,嘴唇發(fā)白,“對不起,請師父快速同師弟去治療?!闭f完,認(rèn)便頭也不回得往前走。
“晚空已經(jīng)死了!”清冷的聲音帶著幾分涼薄,“魔氣如何,靈力又如何,是晚空犧牲自己救了我,懷散,神谷與這里的人,不該被這么對待?!?p> “……”
一番無言,師徒幾人各懷心事地歸來。
丁蘭朵也察覺到了顧凌深的不對勁,但隨后便是一陣大笑,“哈哈哈,我看你以后還怎么嘲笑我!”
“我是嘲笑你的傻,不是那一身力氣?!鳖櫫枭畛爸S道,左右看了一眼依舊沉默寡言的徒弟,她嘆了口氣,“小淵,倒杯茶來?!?p> “是!”林淵甚是乖巧地點頭答應(yīng),他沒有靈力,對魔氣或者靈力并沒有太多實打?qū)嵉睦斫猓苏螝鈺屗y受。但他能察覺到,師父并沒有太大變化。只是看了懷散的反應(yīng),他才隱隱約約意識到,靈力對于修士意味之大已經(jīng)超乎了他的想象。
顧凌深喝了口茶,靜靜地等韓子敬出結(jié)果,此時丁蘭朵也沒了打趣,手指緊握住費忘的。
一番漫長的等待,除了茶水的清脆的碰撞聲,周圍便沒了聲音。
韓子敬從研究室出來的時候,目光就齊齊放在了他身上。
“顧長老,這戾氣怕是清除不了了,過于強悍,和晚空的異曲同工之妙,只能治標(biāo)不治本了。”
“這樣啊?!鳖櫫枭詈苁钦J(rèn)真地點了點頭,“沒事?!?p> “嗯,對!”韓子敬連忙附和著,“我可以為你壓制住那股戾氣,只不過以后運功時,不要出全力,五成就好。否則體內(nèi)真氣可能會失控?!?p> “我會把握好分寸的?!鳖櫫枭畹恍Γ@是在安慰關(guān)心自己的人。
“那便好,不過你和晚空的問題還有所不同,我需要對比一下,對了,他人呢?”韓子敬這幾天一直在研究沸水的成分,想要從中探尋其中的秘密,一直徹夜不眠地研究,是以并不知道晚空已經(jīng)去世的真相。
“他,為了救我,去世了!”
“什么?”少年男子猛地向后退了幾步,疲憊的臉上帶著幾分痛惜,“他……在哪?”
“他消失在了最北邊的古海?!鳖櫫枭畲怪樱Z氣淡了幾分,但細(xì)細(xì)聽,就能從中發(fā)現(xiàn)那無盡的哀傷。
“我……”韓子敬癱坐在椅子上,掩面而泣,“我還曾經(jīng)說過,帶他去清河?!?p> 他只是一個游醫(yī),初見晚空的時候便被那一身如月的氣質(zhì)所吸引,他只是一個人類,沒有靈力,不用醫(yī)術(shù)就辨不清那所謂滿身的戾氣。
清潭的山石之上長著純白的雪蓮,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植物更是讓他新生歡喜,也使他忘記了神谷的危險。
他還記得當(dāng)時他指著那雪蓮問晚空,“這是你的嗎?”
晚空盯著自己看了好久,然后搖頭,給他騰開位置,只靜靜地看著他慢慢地爬上清潭上凸起的山石。
神谷的夜晚總是冷的,他見晚空衣著單薄,便建議待會兒一起去烤火,對方卻不言語,只是靜靜地望著他。
但后來晚空還是來了,還花時間帶他找了其他地方的靈芝。
雖然始終沒有說話,但他認(rèn)定他是一個好人。
靈芝有奇效,他的醫(yī)術(shù)也愈發(fā)爐火純青,偶爾會來找找夜晚中那一抹亮色的風(fēng)景,但之后,就再也沒有結(jié)果,只不過,他每次還是會留下自己研究的藥丸。他知道,晚空很喜歡這玩意兒。
只是,這樣美好透徹之人,卻最終落得這樣一個下場,韓子敬心下悵然,許久才深深吸了口氣,擦干了眼淚。
“對不起,我有點難過?!彼幌驉坌Γ降资莻€隨性的人。
顧凌深深知他的體會,危險大陸之上,雖有純正的戾氣但卻運用得當(dāng),晚空,是值得自己敬重的,而他們彼此,也曾度過了那么久的時光。
“沒事,哭出來就好了?!?p> “行了行了!”丁蘭朵撓了下耳朵,“吵死我了,世事無常,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晚空不會白死,改日我給他專門建個冢?!?p> “……”
見大家不說話,丁蘭朵揉了揉有些發(fā)癢的鼻子,“神谷處于最后的整治階段,你們可知,清河正盯著這塊肥肉?!?p> “此事需要從長計議?!睉焉鈴谋亲永锍?,顯然還沒有解氣,但既然已經(jīng)開口說了話,自然是準(zhǔn)備自己好好消化了。
“那行吧!”丁蘭朵點頭,瞥了一眼林淵,轉(zhuǎn)移話題,“你那只狐貍是不是快活不了了,怎么還沒清醒?!?p> 林淵也覺得奇怪,本想帶它詢問一些細(xì)節(jié),可如今已經(jīng)過了這么些天,長耳狐貍依舊沉睡著,又或者昏迷著。
“它陷入了美夢?!鳖櫫枭钤谝慌越忉專吧瞄L以美夢為食的魘獸被美夢所擾,倒是個有趣的事?!?p> “可以醒嗎?”
“讓它繼續(xù)睡吧,這對它也算是一種修行?!?p> “是!”
困于夢中的魘獸,雙目緊閉著,耳朵卻偶爾動一動,似在經(jīng)歷著跌宕起伏的事件,外面的人,不知。
*
顧凌深身體大大受損,但神谷混亂的場景并沒有太多改變。
可怕的瘴氣的驅(qū)散,解放了神谷與清河最為牢固的屏障,強大的清河自然也不能放棄這塊肥肉,更何況神谷的環(huán)境相較于清河確實不好,一點點好處與接待,便極有可能帶來人口的巨大流失。
丁蘭朵雖有軍隊,但神谷本就呈散落分布的村莊,過慣了苦日子的神谷人民,并不是好控制的人,他們只看直接的好處,是以,趙慧珍發(fā)布了一系列優(yōu)惠條例,接待這些曾經(jīng)被遺棄的人。
清河是片桃花源,人們趨之若鶩,這讓丁蘭朵很是頭疼。
土地與人民,都不能流失,曾經(jīng)喪失的一切,不能因為他們一時的好處而忘記,他們,不做物質(zhì)的狗。
她坐在高椅之上,瞥了一眼清河派來的使節(jié),眉目一挑,“清河與神谷同根同源,如今分裂若想合并,那便從我這些兵士身上壓過去,但如果真心求和,我們自然愿意與你們合作,只是已經(jīng)碎了的關(guān)系,不可能修復(fù)了?!?p> 使節(jié)也不是沒腦子的人,闡述了一系列的好處之后對方依舊不肯松口,只好獨自離開,另尋他法。
物質(zhì)的匱乏是神谷最大的缺點,即便是搞建設(shè),也是難上加難,更何況這里的人常年受瘴氣困擾,吃飽已成問題,哪里還有功夫?qū)W習(xí)知識。
丁蘭朵盡全力地將人們團結(jié),一大批的宣傳稿紛紛發(fā)行。神谷并非全是沒有血氣之人,五百年前無情的遺棄,是他們痛苦的根源,他們看不慣清河那可憐的收留與施舍,也看不慣自己某些投奔清河的朋友。
隊伍一點一滴的壯大,也讓丁蘭朵欣慰了不少。
清河自詡遵從人道,兩方暫時維持著短暫的和平,當(dāng)下局面便是如此。
丁蘭朵坐在案前執(zhí)筆思索,費忘從后面端了些茶點過來,“歇會吧!”
“哎呀,好煩啊!”丁蘭朵瞥了一眼費忘,腳卻已經(jīng)搭在了他的腿上,“我這么累,都沒時間去看咱們神谷的小哥了?!?p> 對方的動作一頓,但在按摩時便重了幾分,“累了就休息?!?p> “你……”丁蘭朵憤憤地轉(zhuǎn)過頭,“你還真是個木頭?!?p> “哦!”
“費忘,你給老子滾?!彼f了一腳他,但被對方及時制止住了,“好了,別氣,我親手做的,嘗嘗?!?p> “親……親手做的?!?p> “嗯!”
“你也挺累的,辛苦辛苦!”
費忘笑看著小口吃著東西的女人,眼里帶著幾分笑意,“蘭朵,我陪著你,我們慢慢來?!?p> “嗯,慢慢來!”
只不過這邊難得的溫情很快就被打破了。
丁木合大喊大叫地跑了進來,“姐姐,林淵來了!”
“來了就來了,有什么好高興的?!倍√m朵瞥了一眼興高采烈的弟弟,恨不得潑他一口冷水,他們那一群人,明明認(rèn)識趙慧珍卻不愿意幫她,把這么一個神谷丟給自己,還不如當(dāng)年在魔宮來得瀟灑自在。
“林哥哥帶了好多好東西,有糖果還有靈蝶……”
“是嗎?”丁蘭朵冷笑,但還是出去見了林淵,“你來做什么?”
“師父需要雪蓮來治病?!?p> “……”丁蘭朵無語,“木合,帶他去拿?!?p> “好的!”丁木合調(diào)皮一笑,“林哥哥,你再教我跳支舞吧,我姐姐動作太丑了?!?p> “……丁木合你再說一遍。”
得來的是一個白眼。
林淵笑笑,不再管吵鬧的兩姐弟。神谷與清河的糾纏,終究是一個難纏的問題,這還需要時間來考驗。
但無涯宮的狀況,卻已經(jīng)迫在眉睫了。
韓子敬依舊在神谷做著研究,林淵看著這已經(jīng)被改造了的秘境,吸了口氣,上一次到這的故事,是不想再回憶的。
秘境的沸水依舊滾燙,韓子敬正在和助手溝通,看到林淵這才放下手里的活。
“你怎么來了?”
“來謝謝你的藥!”他笑了笑,懷里放著裝滿藥丸的瓷瓶,“研究進展如何?”
“這里地質(zhì)復(fù)雜,孫柯帶著一些同事過來研究,不過,在沸水周圍,我們發(fā)現(xiàn)靈芝的生長速度極其快?!闭f著,就將林淵領(lǐng)到了深處,“之前,蟒蛇,妖狼或許都是以這些當(dāng)做吃食的?!?p> “哦?”
“嗯,所以從貨源來說,靈芝的采集方便了許多,具體開采和尋找已經(jīng)交給了孫柯,他們比我懂,而我,就好好地研制新藥嘍?!?p> “既然如此,那就辛苦你們了。”林淵點頭,“師父還需要藥,我先回去了。”
“誒?”
林淵止住步子,等他的下文。
“美羅最近還好嗎?”林淵點了點頭,對方黑眼圈極重,顯然是熬了許多天的結(jié)果,“多照顧一下自己,師妹很好。”
“請把這封信交給她?!?p> “放心吧!”林淵拍著對方的肩膀,“肯定親自給她?!?p> “謝謝師兄!”
“不謝!”
*
顧凌深自事情一解決,便匆匆趕回了無涯宮,只是簾清閣已經(jīng)被化作了平地。慶幸的是,那處地下室依舊存在。
這次的她絲毫沒有顧忌,當(dāng)著無燈的面打開封鎖的墻壁,帶領(lǐng)著這群常年見不得光的人,浩浩蕩蕩地在神谷安了家。
如今神谷雖說環(huán)境還需調(diào)整,但很明顯,居住條件好了很多,她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但自己的情況卻十分嚴(yán)峻,顧凌深瞥了一眼高高坐于臺前的楊里風(fēng),冷笑著,“師父,對于徒兒你可曾有過愧疚?!?p> 楊里風(fēng)不說話,一雙眼睛有些渾濁,雙手端著茶盞輕輕地?fù)u著。
場面一度僵持,過了許久他才開口,“養(yǎng)你這么大,這些難道不是你應(yīng)得的?”
“呵!”顧凌深淡淡一笑,靠坐在椅子上,“那煩請師父說說徒兒做錯了什么?”
“你不該忤逆你的師兄!”
“你們做得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我都知道,師兄,別讓我抓到把柄,哦,不對,看好你的把柄,我會仔細(xì)找的。”
“無涯宮已經(jīng)容不下你了,走吧!”無燈抬眼瞧了下顧凌深,滿是厭惡,“頂著滿身的戾氣回來,真夠惡心的?!?p> “您那煉丹爐戾氣也不少??!”顧凌深勾唇一笑,大搖大擺地往外走,而兩個徒弟,正在外面等著她。
“師父,師叔和師祖他們……”高美羅狠狠地剁著腳,“太可惡了?!?p> “小事而已。”顧凌深笑,看向懷散,“我讓你找的住處,有著落了嗎?”
“有了?!睉焉Ⅻc頭,“曾經(jīng)在鳳起鎮(zhèn)除過妖,那里我熟?!?p> “好,那就那里了?!爆F(xiàn)在她靈力大損,不能與無燈硬碰硬,關(guān)于無涯宮的陰謀,必須從長計議。
師徒幾人被無涯宮除了名,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而那位曾經(jīng)的天才少女,卻因滿身戾氣而讓人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