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暗。
外頭又下起了雪,很冷。
這塊區(qū)域的老建筑都即將進入拆遷階段,除了少數(shù)人會在上下班時經過這里,此外廖無人煙。
路燈下的雪地少有足印,入眼處是一望無盡的松軟,完整的像一塊白絨毯。
人少,有時會勾畫出與世無爭,山靜日長的美感。
但有時,也會衍生出一些見不得光的東西……
“沙——沙——”
踩雪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黑夜中,雪地上出現(xiàn)了一道中年男人的身影。
雖裹著厚厚的棉衣,但從體形上也能大致看出此人比較偏胖。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一處距光明公寓大約一公里遠,一處待拆樓區(qū)的地下車庫。
樓區(qū)里的原住戶早已搬空,連個耗子都沒肯留下。
只是拆遷的施工步子還沒進展到這里。
所以現(xiàn)在樓區(qū)內既沒有住戶,也沒有施工隊,一些不安分的便趁機在地下車庫設了一個臨時賭場。
中年男人縮著脖子,雙手裹緊大棉衣,從光明公寓一路徒步走到這片樓區(qū)。
口中不斷呼出的白氣,仿佛在闡述著疲累。
“還以為今天能贏兩把,運氣不好半路碰上要債的,真他媽倒霉!”
中年男人的臉頰被凍得通紅,看起來顯得越發(fā)滄桑,如今這副模樣,身上再也找不出當年那副當船運老板時的派頭了。
“還好躲得快,不然身上這點錢指不定得被他們搶了,今天就讓你們先得意,等老子哪天東山再起了,到時候看我怎么收拾你們……”
中年男人抬手拍了拍落在臉上的雪,但很快又縮了回去,實在是這天太冷了。
“該死的,怎么越來越冷了。”
他罵了一句。
“今天果然運道不對,不適合上手,算了,還是回去吧,省的在賭場碰到那群要債的……“
“呸!”
中年男人往雪地上啐了一口,佝著個身子掉頭就往家走去……
光明公寓,406最里間的臥室。
房間里很暗,只有手機燈努力的照著明。
在女人哼著童謠,抱起布偶離開房間后,陸小川的目光便再一次轉向了床底。
此時,他整個人靠著床沿呈半蹲姿勢,右手撐著地板,左手伸進床底下。
他在床底原本被布偶壓著的位置上,掏出了幾頁紙,這些紙上隱隱殘留著一些獨特的氣息。
取出紙后,陸小川靠著床沿席地坐下,借著手機的光,查看起手中的幾頁紙來。
他朝紙張輕輕吹了兩口氣,上頭落了些灰塵。
他發(fā)現(xiàn)這些紙是釘在一起的,像是一本被撕開后,又重新用訂書機釘起來的冊子。
每一頁紙上都寫了字。
字跡很干凈,但有些稚嫩,應該是小孩子的筆跡。
部分字跡涂涂改改已經看不清了,尤其是幾個日期,像是被人故意用筆給涂黑了。
“x月12日,爸爸又輸了好多錢,我聽到媽媽在隔壁偷偷哭,我想去安慰媽媽,但是看到我她應該會更傷心吧。
x月19日,爸爸好像喝醉了,他還打了媽媽,我讓姐姐躲在房間里不要出來,沒想到爸爸沖進來踢了姐姐兩腳,還指著她罵沒良心,爸爸怎么能這么做。
9月x日,媽媽今天幫姐姐辦了退學,以后她就不用去學校了,說等過段日子再找個好學校轉過去,不過我偷聽到爸爸和媽媽的談話了,媽媽是騙姐姐的,因為家里已經沒剩多少錢了。
x月4日,昨天家里來了好多人,把爸爸媽媽給打了,還把家里的很多東西砸壞了,不過還好他們沒有打姐姐。
x月17日,今天搬家了,爸爸說換個地方運氣能變好,不過家里也沒多少東西要搬,我讓姐姐把布娃娃帶去新家,這是以前我們一起縫的,雖然做的有些丑,但它是我們倆最好的朋友。
x月24日,這里住著很多爺爺奶奶,他們很喜歡姐姐,姐姐也很喜歡他們,我真為姐姐感到開心,不過爺爺奶奶們好像都快搬走了。
10月x日,爸爸又開始賭博了,媽媽為了讓爸爸不要輸太多,每晚都會跟著一起去,前兩天爸爸贏錢了,也還了一些債,不過這兩天他又輸了好多,還好我偷偷拿了些存起來,以后留給姐姐用。
x月8日,今天爸爸把他最喜歡的那艘模型船從柜子里拿了出來,擺在了客廳,我不喜歡這艘模型船,它讓我感到害怕,另外隔壁也似乎住進了一些不好的東西,它們長得真惡心。
x月13日,今天我很難過,媽媽肚子里的小寶寶沒了,連媽媽自己都是糊里糊涂的,我看到的是一個小弟弟,不過弟弟似乎沒有我這樣的運氣。
x月16日,這兩天媽媽快把眼淚哭干了,我在一旁看著也很難過,她一直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爸爸還罵她,如果媽媽沒有每天晚上跟著爸爸去賭場,弟弟應該能保住吧。
x月24日,媽媽開始笑了,她現(xiàn)在不怎么說話,就喜歡抱著布娃娃坐在床邊,有時還會唱兩句歌,這些歌她以前都唱給我和姐姐聽過。
x月29日,爸爸見媽媽變得不愛說話了,就開始經常罵姐姐了,有時還會用手指頭用力的戳她,我想保護姐姐,可我做不到,所以我就哭,哭的很大聲很大聲。
12月x日,姐姐也變得不愛說話了,我挺著急的,跟媽媽一樣不說話可不是好事,不過好在我的哭聲起作用了,有好心的鄰居叫了警察叔叔過來。
x月4日,警察叔叔來過了,不過好像因為姐姐身上沒有傷,所以就只對爸爸做了口頭警告,搬到新家后,爸爸確實沒打過姐姐,但我覺得罵跟打一樣可怕。
x月6日,爸爸警告姐姐不許再趁他晚上出去發(fā)財?shù)臅r候哭,不然就永遠不給她東西吃,還讓姐姐待在柜子里不要出來,其實爸爸誤會姐姐了,哭的從來都不是姐姐,而是我……
x月24日,隔壁的東西長得越來越惡心了,它們想要傷害姐姐,但幸好我一直守在姐姐的身邊……
1月4日,糟了,它們要出來了……”
日記到1月4日結束,差不多就在半個月前。
陸小川靠在床沿,手里拿著這些信。
信紙被他捏的很緊,捏出了很深的褶皺,此時他心里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猜想。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日記中提到的姐姐應該就是小阿茶。
其實陸小川是一個很理智的人,但理智過了頭就不免有些冷血。
就連爺爺也說過他,他身上少了些許人情味。
他自己也知道,但打小的生活環(huán)境已經養(yǎng)成了他這種性格,很難改了。
他跟小阿茶幾乎可以說沒有任何感情,于他而言,小阿茶頂多就是個被爺爺抱來過家里的小嬰兒。
只是如今這么一個如花兒一般,懂事可愛的小女孩,長期以來身心竟都遭受著收養(yǎng)家庭的虐待。
他心里當然會不忍,會氣憤。
這對無良的夫妻怎么忍心!
小阿茶打小就被遺棄,一直孤苦無依,好不容易被人收養(yǎng),結果苦難的人生依舊沒有得到改善。
陸小川心里很不舒服,雖說此行的目的是來找線索的,但這事兒如果他沒有妥善解決,就無法跟過世的爺爺交待,畢竟是爺爺把小阿茶交到那對夫婦手中的。
但話又說回來,落筆寫這幾頁日記的人又是誰?
看日記上寫的語氣,應該是小阿茶的妹妹。
但這個妹妹,似乎……
當女人哼唱起童謠的時候,陸小川就在房間里感受到了冥氣,而這幾頁日記雖然不是冥氣的來源,但紙張上確確實實殘留著死亡的氣味。
再加上日記中還提到了隔壁的怪物。
看來下筆的人很有可能已經不在了,而這是一冊由厄寫成的日記……
思緒想的太深,以致客廳里響起中年男人的說話聲時,陸小川才突然發(fā)覺中年男人竟提前回來了。
“真是凍死人,衣服都濕了,你趕緊去拿件衣服給我換上?!敝心昴腥说穆曇暨€是一樣的沙啞,“還不快點,別抱著個破娃娃了,真是蠢貨?!?p> 伴隨著罵聲,陸小川聽到一陣輕柔的腳步,從客廳一直延伸到隔壁臥室。
緊接著,隔壁房間傳來柜子門打開再合上的聲音,然后腳步聲又從隔壁臥室移到了陸小川所在的臥室門前。
只不過腳步聲停在了門外,人并沒有開門進來。
“怎么了,杵在那兒干嗎?還不快把衣服給我!”中年男人表現(xiàn)的有些不耐煩。
“真是廢物,又犯傻了!”說著,中年男人的腳步聲也從客廳朝里臥室靠近,似乎直接在房門外換起了衣服。
聽到門外的動靜后,陸小川并沒有傻乎乎的待在原地。
他關掉手機的照明燈,輕手輕腳的走到柜子前,慢慢的打開柜子門鉆了進去,這是除了床底外,唯一一個可以在房間內藏身的地方。
原本他還想著來摸摸底就走,誰成想這么倒霉,他才剛找出點線索,那個中年男人就回來了。
好在柜子里雖然塞了很多衣物,但還是能勉強擠下的。
然而當陸小川剛以一個比較適合的姿勢躲進柜子里時,他的腦海中就浮現(xiàn)出了日記中寫的有關于柜子的幾句話。
他借著手機屏幕的微光,緩緩的照向柜子的左側,想要印證日記里寫的是否真實。
只見在柜子另一側的衣服堆中,正蜷縮著一個瘦弱的小女孩。
陸小川一開始粗略的檢查柜子時竟沒有發(fā)現(xiàn)。
小女孩穿著一件碎花裙子,雙手抱著膝蓋,頭斜靠在柜子的擋板上。
在手機屏幕的微光下,小女孩雖然看起來比較瘦小,但長得很干凈,只是神情顯得略微呆滯。
見到這張并不熟悉,但心知是誰的面孔時。
陸小川的內心像是被揪了一下。
這就是小阿茶嗎?
對于在黑暗中突如其來的微光,小阿茶仿佛感到有些不適,她微微歪過頭好奇的看向微光后的陸小川。
陸小川知道這時候還不宜跟小阿茶進行溝通,于是他伸出一根手指,朝小阿茶比了一個噓的動作。
也就在這時,一個沙啞的聲音悠悠的從身側傳來。
“噓……我看到你了……”
陸小川勐地轉頭。
身前柜子門的百葉格上露出了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
十八叔
請問你需要寫日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