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啦。”
海王星彎下腰,有意地湊到了麥芽糖旁邊。
她的回答充滿元氣,比起剛才郁郁寡歡的模樣,還是這樣的她更像海王星這個偶爾機靈的女孩、這顆偶爾犯傻的行星。
麥芽糖興許早已習(xí)慣了海王星這種沒有距離感的性格,對于她不經(jīng)許可的行為也默許了。麥芽糖沒有表現(xiàn)出反感,她什么都沒說,只是把那本筆記本朝海王星瞄過來的方向推了過去。
新鮮的筆跡,像枯枝般筆筆分明,蒼勁有力。雖說算不得有什么特別吸引人的地方,無非類似于中年男子自信而又穩(wěn)健的筆跡,但這樣的字跡屬于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這本身就是一種特別。
但轉(zhuǎn)念一想,這哪里有什么特別呢?她可是麥芽糖呀。
“我覺得你有必要得知我的行程安排,所以讓你看一下?!?p> 海王星點著頭,從頭到尾默讀著上面的內(nèi)容。
“我今天下午就會去短垣縣,找到創(chuàng)作我的人,才能把問題全部解決掉?!?p> 海王星驚愕地抬起頭,本子上只寫了待辦事件,而沒有寫時間。
“今天下午?是不是稍微急了點?”
“時間很緊張?!丙溠刻钦f,“我們在這里還能待幾天?”
海王星的聲音頓時小了下去,弱了下去。
“嗯……最多四天……”
“和我預(yù)想中差不多,我們得抓緊時間?!?p> 抓緊時間,在這份依戀糾纏我心之前,松開你。
“……好吧……”
海王星咬著嘴唇,眼神不住地游離著,最終還是忍不住小聲嘀咕:
“……這么早回去,我會舍不得你的……”
麥芽糖沉默了一會,從她的側(cè)顏上看不出她內(nèi)心的波動,她似乎只是稍稍思考了一會。
“沒有什么舍不得的,你有很多像我這樣的朋友?!?p> 海王星把嘴唇咬得更緊了,她的眼神不再游動,只是注視著麥芽糖,如同注視著希望。
“……想我的時候給我寫信吧,如果你能找得到我所在的那本故事書的話?!?p> 海王星松開了自己的嘴唇,她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
“嗯?!?p> 很微弱,還有點顫抖。
“……別動不動就哭鼻子,如果真的想哭就等到我走了再哭。”
海王星的嘴唇動了動,她似乎想說什么,但終于沒有說出來,只是點了點頭。
“我這兩天的安排就是這樣,你了解了就好,至于你的行程,你自己考慮。跟著我我也沒意見,雖然兩個人分頭的效率會高一些?!?p> 麥芽糖說完話便站起身來,她也不愿在這樣微妙的氛圍里久留。
“我出去一趟,有什么東西要我?guī)У木驼f一聲?!?p> “那個!”
突然激動起來的聲音,使已經(jīng)背過身的麥芽糖回過頭來。
她瞥到海王星緩緩放下的手,似乎是剛才一時激動舉起的,那個姿勢,像是在挽留著一個遠去的影子。
“怎么?”
海王星的手放了下來,她的內(nèi)心也冷靜下來。
短短的幾秒鐘,她做出了理性的決定。
“路上小心……”
看起來,她還是選擇了隱瞞她想說的。
不過,這也在預(yù)料之中吧。
只是,稍稍有點悲傷,稍稍有點愧疚。
又讓她獨自背負了她不該背負的東西。
麥芽糖盯著海王星看了一會,隨即轉(zhuǎn)頭離去。
“別太難過了,不要露出那樣寂寞的表情,我還在這里呢?!?p> 這樣的話,只能積在心里,讓周圍的紛擾把它們掩埋。
她獨自步入雨幕。
……
“真的有必要做到這樣嗎?”
質(zhì)問的聲音。
“你忘了你當初看到的情景了嗎?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如果你真的愛著她,就讓她少受一點痛苦。”
斷言的聲音。
雨傘下的麥芽糖,不露聲色地同自己對話著。
地球人有一種很可愛但沒什么意義的行為,當他們在面臨一個兩難選擇時,他們總是會把自己的兩種意志想象成心里的天使和魔鬼在較量,天使勸導(dǎo)躊躇的人們選擇對大多數(shù)人有利的選擇,惡魔則誘惑人們選擇對自己有益的選擇,但最后的孰勝孰負,其實在那個人心里是早已確定的事情。
但現(xiàn)在,魔鬼究竟是誰,天使又是誰呢?
魔鬼勸誘她追尋的那一絲溫存,真的如此不堪嗎?
“我不想做一個無法被原諒的騙子,我可以欺騙她,也可以欺騙自己,我可以欺騙所有我想辜負的人,亦或是所有我不得不辜負的人,但她向我那樣的表露真心,她簡直……就和當初,那個時候的她一樣……”
天使引導(dǎo)她恪守的那一條底線,又真的通向幸福嗎?
“但……這是早已確定的事情,早已寫就的故事,我注定是她生命中的一個不應(yīng)存在的瘢痕,使她悲傷,使她痛苦,使本就一無所有的她失去最后的財富,最后成為她未來幸福上的一塊崴腳的基石,至少,這一次,別讓她再那樣經(jīng)受折磨了。”
她分不清,這本就不應(yīng)該交給一個平凡的十二歲混血小女孩來辨別,十幾天前,她還只是一個在中國的小鎮(zhèn)自力更生的堅強女孩。
那時,她還每天掛著笑臉,她清晨出門時,能明媚一整條低迷的街道。
但她現(xiàn)在連承認敗北的余力都沒有了。
偽裝的冷漠,偽裝的理性,隱藏起不安顫抖的心,作壁壘分離自己最深愛的人。
她累了,她迷茫了,昨夜過后,她已經(jīng)快無法壓抑這一切了。
“嘿,消沉的小家伙?!?p> 輕靈的雨聲里,傳來一個年邁的聲音。
麥芽糖朝背后看去,無神的雙目里倒映出一個熟悉的身影,老神父正拄著傘,站在自己身后兩米的地方。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能不能請這位找不到家的外國老人喝一杯熱可可?有些不想和阿依諾說的話,你可以和他說?!?p> 麥芽糖的目光呆滯,看了愛德華將近五秒后,她轉(zhuǎn)過頭,說:
“不要拿我消遣就行?!?p> ……
家里,麥芽糖出門后,海王星呆呆地坐在床上。
“為什么要那樣防備我呢?……”
麥芽糖出門時的那個眼神,她記得,這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能從麥芽糖的眼睛里讀出她所想的東西。
“一點都不冷漠,一點都不從容,你的眼里,明明全是迷茫和悲傷……”
最后的四天,絕對不想在結(jié)束前,還無法坦白一切。
“一直以來,你都是同一個人,你……從來沒有失憶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