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會醒來嗎？”
她的聲音在顫抖，如同飛舞在隆冬的寒風中的蝴蝶。
海王星知道答案，但她依然不由自主地這么問道，那是她搖擺不安的內(nèi)心無助求援的悲鳴。
“取決于她了，”麥芽糖凝視著云洛結(jié)蒼白的臉，“如果她決定就此沉湎于幻想中，那她就會死去；如果她在幻想中找到了對生命的渴望，那她就會迎來新生?！?p> 面對一具新的尸體，人們能從那未腐爛的皮囊上再一次回想起那個人的音容笑貌，但面對云洛結(jié)，那張毫無血色的臉龐，卻恰恰符合一個死者的身份。
“我們能做什么嗎？”海王星問道。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不知道該做什么，她看到麥芽糖久久地凝視的目光，便也跟著麥芽糖一同看向云洛結(jié)，然而，她只能出神，發(fā)呆。她現(xiàn)在就像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quán)，任由它自己做出反應(yīng)。她像是被抽離了一半的靈魂，留下的不過是呆滯的軀體。
“這句話應(yīng)該是我問你，你還知道我們有什么能做的嗎？”
麥芽糖歸根結(jié)底也只是個地球人。
“我們……我們應(yīng)該做什么？”
“……我們應(yīng)該，”麥芽糖默默地閉目祈禱了一下，轉(zhuǎn)過身來，便碰上了海王星迷惘又懇切的眼神，澄凈的雙眼眼淚汪汪，麥芽糖短暫地思考了一下，說：
“等待。”
“……原來如此。”
海王星的眼睛沉下去了，與那光芒，那淚眼婆娑的晶瑩剔透，一同沉下了。
她大約是少許安定了下來，但那或許只是一種壓抑而已。
“你會后悔嗎？”
麥芽糖突然問道。
海王星看到麥芽糖認真的臉，淡淡地笑了笑，搖了搖頭。
“不會啊。我一直希望能有這樣一天，能讓我檢驗一下我以前一直在做的事情，到底是不是正確的?！?p> 令她意外的是，麥芽糖皺了皺眉頭，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海王星突然想起，這件事情似乎從來沒有詳細地和麥芽糖說過，只在剛見面時粗略地說了一下。
“因為，我以前做的事情，其實和這樣還挺像的。那些故事中的角色，來到迷途樹屋，就像是進入了一個幻境，我要做的就是讓他們放下過去的執(zhí)念，回到他們的故事里去。但是，雖然我一直都在做這件事，我也還是經(jīng)常會懷疑自己，我到底是在幫助他們，還是在用花言巧語蒙騙他們，謀殺他們呢？所以……”
“那么，你會想把我送回去嗎？”
麥芽糖忽然湊上前，握住海王星的手腕，低聲說道。
海王星一瞬間有點慌張，但她現(xiàn)在的心理狀態(tài)使她很難再激動起來，她只是對著麥芽糖笑了笑。
“怎么會，我想讓你永遠留在我身邊?！?p> “我也一樣，如果像你所說的那樣的話，我現(xiàn)在就身處于‘幻境’之中，那我就會選擇死去，永遠留在這里，這僅僅是因為，這是‘你的’幻境?！?p> 海王星從麥芽糖的話里似乎意識到了什么。
“那些人，他們來到你的幻境，他們離開你的幻境，并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你的幻境不是他們的歸宿，他們的世界應(yīng)當有的是另一個人，他們只是一個個過客，而你是過路的風景。你所做的只是將他們送到他們該去的地方，因為他們本就是注定要離開的，你做的一直都沒有錯。只有我的世界里，你才是必需品，你的幻境只是我的歸宿，正如云洛結(jié)所進入的那個幻境一樣，如果那里有她的必需品，那她自然會永遠地留在那里。這對于我們來說，是一樣的。即使我一度被迫離開了你的幻境，我現(xiàn)在不還是又站在你旁邊了嗎？”
“這么說的話……其實不管選擇哪一條路，都是一種活著，都是一種復(fù)活?！?p> 海王星喃喃自語道，她看到麥芽糖朝她點了點頭。
“轉(zhuǎn)變一下你的思維，你做的事是出于善意的，而且那是你能做到的最好的事情。不必為它而給自己增添負罪感?！?p> 麥芽糖不喜歡和人搬弄概念，花言巧語，她以前有話不說，之后有話直說，從來不會和人玩文字游戲，她認為那是心虛之徒的詭辯之術(shù)。但現(xiàn)在，她得要承認，這樣拙劣的把戲也有它存在的價值，至少，用在海王星身上格外有效。
但是，實際上，海王星進步得比她想象中快很多，這樣的迷惑已經(jīng)騙不了她了。
海王星知道，麥芽糖只是在以麥芽糖的方式開導(dǎo)她，但是，無論她主觀上如何去看待這件事，這件事本身不會改變，它就是存在，并且與海王星聯(lián)系緊密。這件事的是非，就是海王星過往的是非。有一個人來證明了她過去所受的苦難的意義，現(xiàn)在又有一個人要來裁決她過去所做的事業(yè)的意義，她渴求圓滿，渴求答案，渴求無稽的命運向她屈服的那一刻。
“我們……會怎么樣？”
海王星轉(zhuǎn)開了話題，她大概是放下了，即使是暫時的，至少麥芽糖所說的確實起到了作用。但是還沒完，她的情緒不見得高漲，她的迷惘也沒有散去的跡象，反而是在擴散著，準備化為兩個人的朦朧。
麥芽糖早就料到了這個問題，不如說她其實一直都在準備著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她自己也在不斷地詢問自己：“我們會怎么樣？”
“我不確定?！边@是她深思熟慮而后長嘆的答案。
深深的無力感，壓上了她們的后背。
日復(fù)一日的努力，臨門一腳后，得出的答案仿佛依然被命運緊緊抓在手中，被可恨的神明掌握著未來，這幾天的一切，換來的只是一場無情的審判。
“歸根結(jié)底，要改變這個世界的走向，那就只有通過云洛結(jié)那樣的孔洞，把我們的思想傳遞給這本書的作者，那個作者的心態(tài)改變后，我們便有可能改變未來?，F(xiàn)在，我們所謂的救贖云洛結(jié)，也同樣是救贖這本書的作者。這個作者既然選擇了你和云洛結(jié)這樣兩個長期經(jīng)受孤獨寂寞的人作為主人公，他的個人狀態(tài)也必然會有相似之處。所以，云洛結(jié)此時身處的那個幻境，就是左右我們未來的地方。如果她永遠地留在那里，那我們或許就會得到和她一樣的結(jié)局，在這個幻境里永遠相守下去；如果她選擇醒來，那我們的未來，就依然是一個未知數(shù)了。”
麥芽糖詳細地再一次梳理了目前的情報和她的設(shè)想，說到最后時，她不禁握緊了雙拳。
用盡一切，兩世苦修，最終依然無法給命運重重的一拳。它明明是那么虛無縹緲的東西，即使在所有抽象的事物中，它也是最輕薄、最無用、最受人唾棄的，宛如寄生蟲一般的存在，可它卻能輕易地裁決那些比它高尚的美德、比它純潔的愛情、比它遠大的理想。只要它存在于那里，它便碾碎所有的美好，只留下孤零零的靈魂，任由它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