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竹林深處，此時竹葉凋敝，枝頭上到處留有殘雪的痕跡，周遭一片狼藉。
唯獨那座無名墓周邊，像是有人剛清理過，墓前空地依舊很整潔，與周圍形成了強烈對比。
許是附近白塔寺的僧人打掃的，程寄書在心里這樣想著。
畢竟除了僧人心持善念，慈悲為懷，又有誰會在意一座無名墓是否荒蕪狼藉。
寒昭見她自出城后就直奔這里，什么也沒問。
她們兩人相處的日子久了，很多事情不用說破，也能猜到八九分，對方心里在想什么。
對于程寄書來說，再來此墓，與上一次偶然闖入此地的心境全然不同。
站在墓前空地，盡管周邊寒風(fēng)凜冽，她的心卻被溫暖環(huán)抱。
或許，是因為今天是生辰。
也或許，是因為今天帶了那個小瓷瓶的原因吧。
二人拿出提前準(zhǔn)備好的祭品，并一一擺在墓前。
程寄書恭敬地跪下，雙手合十拜了三拜。
拜完以后，還讓寒昭去壓了墓紙，這是想告訴世人這并不是座野墓，總有人記掛著墓里面的人。
其實，在程寄書心里，雖然她不知道墓里到底安葬著什么人，但在祭拜的那一刻，她私心把墓里的人，想做是自己的父親。
六年場的那場血案過后，母親的尸首是顧伯伯收斂的，把她葬在了雁蕩山最有名的梅樹林下。
她生前是那么美，一如冷艷的紅梅，傲骨錚錚。
而父親呢？可憐父親戰(zhàn)功累累，一生正直仁義，最后卻死于當(dāng)朝昏君之手，甚至死后連尸骨也找不到在哪里。
這么多年來，她無數(shù)次暗中查探當(dāng)時的宮人侍衛(wèi)，可就連當(dāng)年在場的那些人，如今活著的也差不多只剩幾個了。
可惜這些人要么身居高位，要么是難覓蹤跡。
更可悲的是，她甚至不知道父親具體死于哪一天。
當(dāng)年南帝一紙詔書，只允許他獨身一人進京。
為了不讓家人擔(dān)心，他三兩天就修一封家書寄回雁州。
直到足足有半個月時間，沒有書信往返時，母親便猜到他可能出事了。
等到他死訊傳入雁州的時候，途中也耽擱了好幾日了。
想到這些，程寄書不禁悲從中來。
她跪在墓前，由開始的隱忍啜泣到無聲大哭，她克制不住眼淚簌簌地流下。
寒昭看見她這個樣子，眼眶發(fā)紅很是生疼，不覺間有淚忽而掉落。
此刻她的注意力都在程寄書身上，心思也有點恍惚，絲毫沒有注意到周邊有人窺視的異樣。
且說那玄參每日都會去無名墓晃晃，早上公子看著窗外雪花飄飄，便打發(fā)他去無名墓周邊打掃清理。
畢竟那墓里埋葬著的人，生前是何等受人尊敬，即便是死后，也不應(yīng)被人遺忘。
王爺當(dāng)初就交代過，或許早晚有一天，會有人來尋這座墓。
玄參躲在暗處看了許久，決定先回去稟告公子再說，便往林深處飛躍。
這竹林深處建有一座精巧的別院，雖說不是氣勢恢宏，卻也奇巧精妙。
走至門口，便可見門口匾額上書：“林中別院”四字。
彼時別院的聽風(fēng)榭內(nèi)，靠窗臺處有一男子，緩帶輕裘，手握工筆，正在對著窗外的凋敝景象作畫。
他生得清新俊逸，儀表堂堂，舉手投足間，文雅之氣緩緩流露。
此人雖在畫畫，卻也是這竹林山水畫里的人。
當(dāng)他抬頭準(zhǔn)備再看一眼面前的景象時，竹林里突然刮來了一陣急“風(fēng)”，搖落了枝丫上的殘雪，眼前美景瞬間被毀。
作畫的人心下可惜，很是惱怒。
正想發(fā)作的時候，便看到這陣“風(fēng)”自己刮到眼前，帶著巨大的寒氣裹挾而來。
強烈的溫差沖擊，讓作畫的人極不適應(yīng)，止不住咳嗽了幾聲。
玄參急乎乎地叫嚷起來，完全沒注意到對面的人，早已醞釀好了一肚子怒氣。
“世子世子，那墓！那墓……那墓有人了！”
被喚作世子的那人，喝了口熱茶，給自己順了順氣。
他一臉無奈，擺出一副不太想理會的表情。
“那墓里當(dāng)然有人了，不然我們守著它做什么？藏寶嗎？？？”
玄參一聽這話，不禁撓了撓腦袋，差點被對面的人繞進去了！
他趕緊搖搖頭擺擺手說，“不是，不是那墓里，我是說有人去掃那座墓了！”
聽到有人掃墓，被喚作世子的那人，心下升起一陣波瀾。
他來了是嗎？當(dāng)年那個孩子？
這么多年了，他終于出現(xiàn)了嗎？
……
除了那孩子，他暫時也想不到別人了。
思及此，他便快步走向林中那無名墓去，也不管玄參在后面叫喚著等等他的話。
他的輕功比之玄參，更可謂踏雪無痕。
玄參可是費了好大一股勁，才勉強追上了。
可惜，當(dāng)他們到無名墓時，只見前方有兩個遠(yuǎn)行的背影。
從背影上看是兩位束發(fā)男子，一位黑色黑袍，一位淺色衣袍，結(jié)伴而去。
玄參指著那抹淺色的背影說，“世子，就是他，跪在墓前行祭禮，還莫名其妙大哭了一場！”
這世子再望那淺色背影，漸行遠(yuǎn)去。
想起父親之前提過，聽說當(dāng)年那孩子，是個風(fēng)神俊朗的少年。
尤其眉眼部分，與程帥頗為相似。
當(dāng)他提步準(zhǔn)備去追前面的人，玄參在后邊嘟嚷了一句：
“也可能是當(dāng)時的部下之子什么的吧！聽說他以前在雁州威望很高，愛兵愛民皆如此?！?p> 這一句話，倒是點醒了夢中人，仿佛涼水澆頭。
是啊，他當(dāng)年是多英明神武的一個人啊，愛民如子，體恤百姓辛勞。
為守護南朝這天下，風(fēng)雪不辭，常駐邊關(guān)雁州。
想必雁州還有很多人還在懷念他，那些舊人也有可能還在尋找他的尸骨。
只是不知道，當(dāng)年那個孩子，到底承受住這家族巨變沒有？
活下來了么？在哪里呢？
怎么這么多年來，父親和自己幾次派人奔赴雁州，都沒有任何消息。
一個人倘若活在這世上，怎么完全找不到一點蹤跡呢？
終于再也看不見前方的背影，這世子心里怪失落的。
他真心希望今日來祭掃的男子，會是當(dāng)年的那個孩子
也不枉，自己在這守了六年的墓。
蘇門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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