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朗月閣就迎來了兩位特別的客人。
一個是半個月沒見到的顧寧謠,一個是顧家長子顧瑾瑜。
程寄書在用早膳的時候,聽到靈棲說顧家大公子來了,一口粥差點沒噎著。
這么久不見的人,該以什么妝容去見他好。
她走進內室,打開塵封許久的箱子,里面是一些女兒家的衣服,煙羅細紗,淡藍夾襖,顏色清雅,配上旁邊的一根碧玉簪,可以想象程寄書穿上去的時候有多漂亮。
不過說來,她已經有很久沒有穿過這樣的衣服了。
平日她總穿男裝,反而覺得女裝麻煩許多,加上出門辦事諸多不便,也就沒穿過。
算了,也許瑾瑜兄長也變了許多。
時間如雪,覆蓋了諸多未說出口的小心思。
顧寧謠帶著哥哥上樓的時候,自己反倒很緊張,明明已經來過很多次了,她是在替阿書緊張。
反而是顧瑾瑜挺自然,他生的溫潤雅致,善研究醫(yī)理,因此身上總是帶著一股好聞的中藥香氣,讓人聞著竟比那熏香還凝神靜心。
雖然已經很多年沒有見到程家妹妹了,不過他相信,既然程寄書能從那場煉獄里活過來,那么現(xiàn)在的她,肯定也成熟了許多。
走上樓閣,便有小丫鬟引著他們走進內室。
此刻內室里正坐著程寄書,一見到顧瑾瑜,忙起身拱手一禮。
“瑾瑜兄長,別來無恙?!?p> 顧瑾瑜也趕忙回禮,他見程寄書對他行男子的拱手禮,也拱手回禮。
“寄書妹妹,你此番來金陵恰逢我游醫(yī)在外,未能及時倆見你,我心里甚是愧疚。不過,現(xiàn)在看你安然無恙,健康平安地站在這里,我又很欣慰。真好,你能從那個風雨里挺過來?!?p> 顧瑾瑜說到最后一句話的時候,突然抬起手想摸摸程寄書的頭,就像小時候那樣。
但他突然又放下了,男女有別,畢竟都長大了。
程寄書眼里閃過一點失落,是啊,長大了,自然就生疏了些。
“瑾瑜兄長,你此番出去做游醫(yī),可有什么收獲?”
程寄書笑著遞給對面兩位一人一杯茶,一邊開口問道。
“我知道我知道”,未等顧瑾瑜說話,顧寧謠忍不住插嘴。
“哥哥這次走了南朝的好多地方,甚至連東齊、北朝也都游歷過了??隙ㄊ锹飞咸猛媪?,難怪母親多次傳信,他都不回來!哼!”
顧寧謠嘟起小嘴,俏皮地朝她哥哥方向眨眨眼。
“你呀你!真是長不大的頑皮鬼”。
顧瑾瑜說著,就伸手摸摸妹妹的頭發(fā),動作輕柔充滿關愛。
程寄書看在眼里,嘴上笑著,心里卻縈繞著淡淡的情緒。
顧瑾瑜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看著程寄書。
“不瞞寄書妹妹,我此番出去,確實見識到了各地的風土民情,一路上收獲頗多。對了,這是我從北朝給你帶的禮物,也不知道寄書妹妹喜歡什么,我隨意挑了個玩意。”
說完,顧瑾瑜拿出剛才帶來的小盒子,一打開,里面是一個小琉璃瓶。
“小時候就見你很怕涼,這是我用北朝才能找到的冷肌草制成的,每日溫水服用一顆,久而久之,可改善怕涼體質。”
程寄書接過藥瓶,看見瓶身上特有的“瑾”字,心里暖暖的,卻也不動聲色地閃過一一個驚訝的眼神,連旁邊的寒昭也微有些驚訝。
“有勞兄長還記掛我的身體,這藥我倒是很受用”。
顧瑾瑜倒是也看到了這絲驚訝之色,不過他以為程寄書是驚訝禮物竟然是這個,畢竟這藥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得到的。
冷肌草生長在北朝極冷的高山地帶,這一點,不止顧瑾瑜知道,程寄書和寒昭都知道。
因為她們,一個去過北朝,一個從北朝來。
沒想到自北朝回來后,再見到北朝的東西竟然會是顧瑾瑜帶來的。
“對了,我本想在過半年再回來,我此番回來是有重要的事?”
顧瑾瑜說起這個,眉心擰成一團。
“哥哥,近來家中沒什么大事呀,你為什么看起來這么煩惱呢?”顧寧謠歪過頭看著她哥哥。
程寄書也很好奇,“瑾瑜兄長,可是路上出了什么變故嗎?”
“嗯,我此番路過彬州的時候,只見大雪幾乎覆蓋了整個州郡,路上濕滑難行?!?p> 說罷,他又嘆了口氣。
“你不知道,彬州入冬比金陵早些,大雪連降四十天,平地雪厚五尺,當?shù)馗簧碳娂娞油渌菘?,而貧民百姓寸步難行,生計都已然是大問題了。”
“什么?彬州雪災這么嚴重,金陵怎么完全沒有一點風聲呢?”程寄書拍案而起,憤憤不止。
只怪自己的消息還不夠靈通,彬州沒有自己的人手,若是早知道事態(tài)這么嚴重,她絕不會坐視不理!
“據(jù)說那彬州刺史上報過的,只是不知為何,最后沒有一點回應。”
顧瑾瑜搖搖頭,連連嘆息。
“我此番回來,就是想請父親上奏陛下,盡早救援彬州雪災一事。你們可能想象不到,牛馬死了,糧食沒了,百姓為了活著都吃雪充饑。這雪都堪稱‘血’了,吃進了雪,百姓的心在流血。”
……
說到這,顧瑾瑜說不下去了,他閉上眼,想起在彬州見到的一幕幕。
聽著這些話,在場的人都沉默了,連平時咋咋呼呼的顧寧謠也不說話,她小聲地啜泣著,怎么辦呢?
程寄書沒說話,只是站著望著窗外的藍天白云,誰能想到此刻彬州的百姓卻活在雪災里,那場面她不是沒見過。
她見過的,在北朝的時候。
師父帶著她,給災民們送吃的從衣服。只是只有吃喝根本解決不了問題,她不知道師父后來怎么做的,但是師父和她說過,只有讓當權者親自感受一番,才能知道這樣的災難面前,人有多么的痛苦無助。
傳聞,北朝永嘉五年,北欽帝親臨雪災最嚴重的烏圖,與災民同吃同睡一夜,次日,朝中撥款五十萬銀兩安置災民。
另外,所有在這場雪災里不作為的官員,足足死了三十幾個。
當然,他們死不足惜。
或許,南朝,也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