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兩邊堂屋的大門上,村長家這邊寫的是“竹林枝葉滴翠春增色,梅嶺花蕊凝香雪添姿?!焙a楨雖然沒年過多少書,這也知道,村長這是在想念自個兒的兒子了,他們老兩口盼了多少年了,都希望兒子能回家陪著過個年,可這些年卻是一直都沒有音訊,他們也能理解兒子的心情,想著在外面創(chuàng)一番事業(yè),可那時候的老人,就是這樣的,旁的時候還沒什么,可一到了過年過節(jié)的時候,就特別想念在外面的孩子。胡錫楨寫完了,心里也不免有點(diǎn)難過,這不也正是他自個兒現(xiàn)在的想法嗎?他的爹娘,弟弟妹妹們,是不是也在想他呢?他家今年的門對子,又是誰來寫呢?可難過歸難過,他卻不得不收拾這樣的兒女情長。最后村長選了個橫批“闔家歡樂”,雖然家里人不齊,但他卻希望遠(yuǎn)方的兒子,能夠收到這份祝福,能夠開心快樂,能夠一帆風(fēng)順~~~~~~
他那邊屋子本來也想讓村長幫忙找一個的,可村長卻講那是他的屋子,他希望胡錫楨自個兒來找一個符合他想法的門對子,胡錫楨曉得拗不過這老頭兒,最后給自個兒選了個“駿馬騰飛成壯舉,靈羊起步赴新程?!睂懮狭?,橫批他給來了個“萬象更新”,這也是胡錫楨對自個兒的要求了,村長同樣也明白了胡錫楨的想法,一方面想有一番作為,只是他擔(dān)心的卻是,他這個廟有點(diǎn)小,怕將來容不下這尊大神,只是就現(xiàn)在來看,這里,他的家,那就是胡錫楨最大的依靠,也是起點(diǎn),將來真的有那么一天,起碼胡錫楨能夠記得他的好。
所以的對聯(lián)寫完之后,胡錫楨又去廚房找來一些面粉,用水和開了之后,放在爐子上加熱,那時候的冬天,一般人家都會燒個炭火爐子,一方面取暖,一方面平時燒一下熱水什么的,不算太大,胡錫楨一邊加著熱,一邊用一根筷子在里面攪合著,等燒開了之后,水里面的面粉也被攪拌開來,最后都攪成了面糊糊,那時候的農(nóng)村人家,可沒有透明膠帶,也沒有雙面膠這些東西,那時候貼門對子這種東西,那就要用這種自制的漿糊,不僅粘度極高,而且非常牢固,最重要的是,餓的時候,還可以來上一口,當(dāng)然,這只是個笑話,不過這東西確實(shí)是好用,但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貼上之后,很難處理,要揭下來的話,那就很需要費(fèi)一番功夫了,要不用鏟子刮掉,這樣就會刮掉門上的油漆,要不就得用水沖洗掉,大冬天的誰愿意用冷水洗這東西呢,所以一般過完小年(元宵節(jié))之后,有些人家的門對子就差不多不在了,不是小孩子調(diào)皮撕掉了,就是被雨雪打上,弄爛了,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一年一次的喜氣,每家還是要沾一沾的,就這樣,胡錫楨用漿糊把每個門窗上的門對子,還有福字,喜字這些都貼好了之后,才重新回到村長家這邊。
他們剛忙完不久,正準(zhǔn)備收桌子上的筆墨的時候,村里其他的人家就過來了,以前村里也有這情況,村里基本上都是農(nóng)民,家里沒念過書的人,比比皆是,但人家又想過個喜氣年,也跟上貼一些門對子什么的,但是不會寫字,所以就有很多人家拿著裁好的大紅紙,到村長家來,找村長代寫,還別講,在那個念頭,就有這么個以此為生的職業(yè),代筆,這種人一般在城里街上都會擺一個攤子,背后寫個代筆的字樣,一些不認(rèn)字,不會寫書信的人,就會拿著在遠(yuǎn)方家人寫的書信,找這樣的人給念出來,然后再一邊念,一邊讓代筆的人給寫成書信寄給遠(yuǎn)方的親人,不過在上垅村里,村長是免費(fèi)的代筆先生而已,他哪好意思收這些老村民的錢呢,再講就算人家給,他也不會要,他家不缺這么幾個錢。
只是今年村長卻把這個事全推給了胡錫楨,所以來他家找他寫門對子的,都讓胡錫楨給代筆寫上,這一忙活開了,一直到中午快吃飯的時候,才基本結(jié)束,陸陸續(xù)續(xù)的來了有十來波人,講實(shí)話,寫字也是一個很累人的活兒,一邊不僅要找,還要告訴人家寫的什么意思,有的不講究的人家,那是寫什么都好,只要是好的祝福語就行,可有的人家稍講究一點(diǎn),就會要一些跟他家有關(guān)的一些文字,不過不管怎么講,每一個來的人,胡錫楨都是盡心盡力的幫他們寫好了,讓他們拿回去,雖然他們看不懂。
中午三個人就這么簡簡單單的吃了頓面條,就完事了,村長破天荒的,中午也沒喝酒,吃完之后,他就帶著胡錫楨從村子北頭,挨家挨戶的開始串門,這也是村長當(dāng)上這個職位之后,每年的慣例了,身上帶上一些碎銀子,去看看這些老鄉(xiāng)親們,家里過的好的,就互相打個招呼,家里過的不好的,就會給送上一點(diǎn)銀錢,讓他們好歹過個好年,不管怎么講,人是需要旁人抬的才能更高,光靠自個兒,那抬給誰看,這也是村長在村里為什么威望這么高的原因之一,有錢人家無所謂,可那些窮人家里,不要講一袋米,就是一碗粥,那也能讓一家人活下來,那時候,窮的揭不開鍋,可不是一句夸張的講辭,是真的有這么一講的。
村長這種拜年式的問候,胡錫楨以前是從來都沒有感受過的,在他以前的大胡集,村長雖然人也不錯,可威望跟這邊的一比,那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記得小的時候,村里的地主老財家的孩子把人家田里的油菜花頭子,給打了一地都是,這孩子搗皮,用一根去掉枝丫的竹子,一邊在田埂上玩耍,一邊沒事就抽打油菜花的頭部,對于他家來講,這根本就看不上眼,可對于租田過日子的佃戶來講,那就是一堆堆的油菜籽,換句話講,那就是錢和命啊,可有些人又不敢那這孩子怎么樣,于是就找村長論理,希望村長出面,哪怕這地主家不賠償也行,只要孩子以后拜再抽打田里的莊稼就行,可這孩子一聽講有人來他家,找他爹告狀,竄上來就要打人,村長是個大人,那能讓一個小毛孩子打著嗎,一躲就閃開了,可這孩子收不住撲過來的身體,摔了一跤,這可不得了了,地主愣是找來家丁,把村長狠揍了一頓,才給放開,最后這村長也只能自認(rèn)倒霉。
可在上垅村,這村長可是講一不二的存在,村里的地主雖然有錢,但對這位村長那也是畢恭畢敬的,其實(shí)村里的地主現(xiàn)在是兩家,也是一家,從村長的兄弟宗德、宗道的爹算起,甚至是以上的幾代算起,那就是地主了,一直到宗德、宗道兩兄弟的時候,那時候雖然他們的爹死了,但兩兄弟的感情很好,所以一直沒有分家,都住在一起,但那個時候這兩兄弟那就是村長的兄弟,所以從他們開始,那就拿村長當(dāng)成了領(lǐng)頭人,所以他們的孩子,雖然現(xiàn)在因?yàn)槔骊P(guān)系分家了,那還是擺脫不了上一輩的陰影,家里有錢有勢的,可就是只要村長往那里一站,那就得畢恭畢敬的站著,不敢多一句二話的。
一個村子差不多三十戶人家,大半數(shù)人家都是佃戶,可有的家里好點(diǎn)兒,有的家里差點(diǎn)兒,最困難的就數(shù)王大發(fā)的一家五口,還有陳有財?shù)囊患伊诹?,這兩家也是絕了,叫大發(fā)的家里窮的叮當(dāng)響,叫有財?shù)募依飬s是一到年底,家里缸里都沒有米的那種,可就是這樣,家里孩子沒少生,王大發(fā)家還好一些,數(shù)著日子過,還能過的開來,可陳有財家里就不行了,四個孩子,還有一個是殘廢,生下來還可以,長得白白凈凈的,不過有一次孩子發(fā)熱,沒來得及治,一家人都在田里干事,等回到家之后,孩子燒的已經(jīng)不省人事了,那時候這小兒子才兩歲,最后愣是腦子給燒傻了,現(xiàn)在到哪兒都是一嘴的口水不斷,不過還好的事,一家人還從來沒想過要丟棄這個孩子,哪怕有一口吃的,都會分給他,這也是村長有時候?qū)λ姨厥庹疹櫟脑蛑?,他家本來是租宗道、宗德兄弟家地的佃戶,后來因?yàn)檫@個傻兒子之后,村長就把自個兒家的田分了一些給他家住,象征性的收一點(diǎn)租子,就算幫他家活命了,可就算這樣,一家六口累死累活的,有時候也是揭不開鍋,到了年底就沒吃喝,所以每到過年,村長都會給他家送去兩袋米,兩袋面,幫著他家過日子。
但盡管如此,這樣也解決不了他家的問題,在那個社會,窮人家的孩子,想翻身,那可是太難太難了,這可不是取一個好名字就能解決的問題了,而村長每次也是最后去的他們兩家,他們接受村長家的東西多了,有時候也不好意思要,可不要,就過不下去日子,最后都被村長一頓脾氣發(fā)完之后,乖乖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