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劉警官的判斷
第二日劉媛警官早早地就到了才子大酒店,坐在西餐廳的卡座,一個人點了一杯咖啡,不急不慢地呷著,一邊欣賞落地窗外的風景。
才子大酒店坐落在河邊,對岸是開發(fā)區(qū),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不時有載重卡車馳過,沙塵漫天。劉警官喜歡這種場面,人人忙碌,熱火朝天。她之所以選擇去堯山縣實習,是為了了解真正的中國南方農村;她之所以來到特區(qū)工作,是為了親自參與到如火如荼的現代化建設之中。這個時代,是個日新月異的時代,劉警官覺得自己生在這個時代,是人生的幸運。
毓秀一日內開了5、6個會議。
蕭小姐熱衷于開會,各種各樣的決策和指令通過各種各樣的會議作出和下達。除了董事會基本不開之外,總裁會議,總經理會議,副經理辦公會議……周會、月會、碰頭會,還有務虛會、匯報會、電視電話會等等……
毓秀對蕭小姐開玩笑:“你去美國讀MBA,別的沒有學會,就只學會了開會!”
能跟蕭小姐開玩笑的高管,除了毓秀,再沒有第二個人。
毓秀真沒有覺得蕭小姐與自己有么子蠻大的不同,她講的那些專有名詞毓秀第一回聽不懂,第二回就能聽懂。她找蕭小姐要了幾部工商管理的專著,另外在地攤上買了幾本,除了一些公式看不懂,其他都能看懂。公式看不懂她問蕭小姐,蕭小姐一講她就懂了。
蕭小姐有點不相信面前的小姑娘真的只是一個高中肄業(yè)生,懷疑她隱瞞了自己的學歷,故意裝成無知少女。再一問她工商管理的一些基本概念,有的曉得,有的不曉得。原來毓秀在書上看過的都懂,沒看過的兩眼黑,一竅不通。一個專業(yè)從本科到碩士,有幾十門功課,幾十本教材,一個智商不低的大學生認真學也要好幾年啊!蕭小姐覺得,毓秀如果認真學,講不好一年就能拿下來。蕭小姐心中吃驚,但表面上不動聲色。
毓秀呢,根本就沒有把蕭小姐當成執(zhí)行總裁。在她心目中,人人平等,蕭小姐是人,她蕭毓秀也是人;要論輩分,毛主席講過,工人是老大哥,農民是伯伯,她蕭毓秀不得是伯母哦!她唯一見面就緊張的只有兩個人,一個人是二爸,一個人是平先生。二爸一貫嚴肅,毓秀經常背后講他有點封建家長制的做派。其實二爸在堯山村的父親中算是很民主的,脾氣雖然大,但基本上不打罵崽女。平先生是她的貴人,在潛意識之中,他跟她不是一樣的人。
開完會后,毓秀想起跟劉警官的約會。
自己在堯山沒有留案底,劉警官是出了大力的,按照楊特派的搞法,她毓秀是“爆炸案”的幕后主使,真正的主犯,不只是送到工讀學校了事,應當判實刑,坐牢!劉警官做主,只送蕭業(yè)武一個人去了工讀學校。毓秀是個懂得感恩的人,決心好好請劉警官呷一頓?,F在他請劉警官呷一頓的能力還是有的,也學蕭小姐辦了餐卡,可以打八折,呷一頓西餐200塊錢拿得下!200塊錢是有點奢侈,但不是自己想要奢侈啊,而是為了報答劉警官而奢侈!“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建村600年來,堯山村的人一直認這個理!
毓秀叫了蕭小姐。自己經常呷蕭小姐的,總不可能一次也不請蕭小姐吧。雖然跟蕭小姐比自己是真正的窮人,但人窮志氣不能窮!
毓秀去宿舍換了便服,一進西餐廳就看見蕭小姐跟劉警官聊得正歡。她有一點詫異,難道蕭小姐認得劉警官?不可能?。⒕偈窍媸°y城地區(qū)人,蕭小姐呢,是南海人,聽講父親、爺爺都是南海人。
等毓秀坐下來,劉警官對毓秀講:“我跟蕭小姐是在一個大院長大的,后來蕭小姐跟著父母到了南海,我吶一直留在BJ,直到這回來南海參加工作……”
毓秀羨慕:“跟著父母四處走走真好,不像我一直待在堯山,沒有見過么子世面……”不知不覺講了一句堯山腔,或者說湘省腔。
蕭小姐講:“你不像沒見過世面的人,大學教材一看就懂……呵呵呵,我想起來了,你吹噓過你家祖上是進士還是狀元……”
毓秀的臉一下子就燙了:“我哪里吹噓過,你問我堯山的歷史,我不過講一講歷史……”
劉警官攔住蕭小姐:“人家好歹也是高管,拿幾萬的年薪,不帶這么埋汰人家……”
毓秀沒聽過“埋汰”這個詞,但曉得是什么意思。這是北方人常用的一個詞,南方人用“作踐”。湘省被南海人稱作“北邊省”,但湘省人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
“我不生氣!我是我,你們是你們,我和你們有差別!”毓秀發(fā)現劉警官和蕭小姐神情都有點不自然,換成了幽默的語氣:“么子差別呢,我是個白丁,你們是鴻儒,這差別大吧!不如你們就不如你們,毛主席講過:不懂就是不懂,不要裝懂!”
蕭小姐笑著講:“境界還挺高,平常好像不高啊,為了一點小事要爭出個高低是非……”
“那是工作……”毓秀正色講:“我沒有文化,所以只認死理……”
上了沙拉、牛排和熏肉,劉警官迫不及待地嘗了嘗,嘴里用帶著堯山腔的普通話高喊:“果然是米其林一星大廚的手藝,比我在香港呷過多次的還要正宗……”
吃完飯,劉警官對毓秀講:“我懷疑兇手是堯山人,至少是跟堯山有一樣鄉(xiāng)土文化的銀城地區(qū)人……”
毓秀曉得劉警官講的是公安分局一直沒有偵破的連環(huán)殺人案,想了想講:“在銀城地區(qū),堯山是一個例外,與堯山有一樣鄉(xiāng)土文化的縣在漣城地區(qū)……”
劉警官馬上就記起來了:“你講的是梅山縣,梅山又叫做小堯山,縣城叫做小堯城……”
毓秀本不想問,但跟堯山相關的事情不可不問:“扯到堯山文化上來了,到底是什么不一樣的文化?我想不起來堯山的么子文化還跟殺人案能扯上關系……”
“約架!”劉警官兩眼一瞬不瞬地望著毓秀:“我還真沒有聽講過別的地方動不動就跟人約架,生死由天,勝者為大!一回分不出勝負還可以復架,規(guī)矩不變!”
毓秀對講堯山壞話的人有一種天生的逆反,她當然曉得劉警官不是在講堯山的壞話,但還是管不住自己地爭辯:“你不能夠這么講,你不曉得并不代表就沒有……全中國960萬平方公里,12億人口,怎么可能就沒有呢?梅山講不好就有同樣的習慣!”
劉警官一點也不退讓地對毓秀講:“在太平打工的人中間堯山人是出了名的,去年一年因為打架斗毆進局子的堯山人不少于20個,多半還是堯山鎮(zhèn)的,其實就是堯山村的……要曉得,這是最低數,太平的報案率不到30%……”
毓秀繼續(xù)反駁:“堯山人的報案率如果是100%呢……”
“瞧您這講的……”
一著急,劉警官飆出了京片子,一時啞口無言。
毓秀講的對,整個太平的報案率不到30%,并不等于在太平的堯山人的報案率不到30%,沒有人做過這樣的統計……報案率其實也不完全是統計出來的,是根據部分統計數據估算出來的,估算出來的東西有科學性也有不科學性……但劉媛馬上想到一點:堯山人為了達到目標是不擇手段的,比如講那個叫做蕭業(yè)武的男生,為了趕走幺紅唱主角的花鼓戲班子竟然不惜以身試法,引爆雷管……這件事往重了講可以判死刑的啊!如果犯案的不是一個未成年人,如果不是作案的動機相對單純,沒有人能保住狗剩兒,也沒有人能保住完全可以視為幕后主謀的毓秀……想到這里,劉警官看了毓秀一眼,毓秀跟學生時代的毓秀沒什么兩樣:聰明,單純,勤奮,堅持。還有一個詞:認死理……堯山人好像都有這個特點啊!她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同時提醒自己,判斷是判斷,事實是事實,判斷與事實之間還有很大的距離,要縮小這個距離,爭取毓秀這個堯山小姑娘的支持是個關鍵。她有一種預感,兇手不僅是堯山縣人,還極有可能是堯山村人。這種預感沒有多少道理,但往往是準確的……
“毓秀她怎么就當上了副總經理,這個位子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坐的啊,看起來她不僅坐了,而且還坐穩(wěn)了……”
當晚劉警官決定住蕭小姐在酒店租的豪華套間。多年沒有跟蕭小姐見面了,有許多話要講;這也是工作安排,毓秀是專案組的劉警官唯一了解和信任的堯山鎮(zhèn)人。
豪華套間租給蕭小姐只收了半價,依舊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但對于蕭小姐來講,這筆錢算不了什么。蕭小姐的姑姑嫁給了一個香港富商,聽講對方是全球排名前50的豪富,在香港可以排進前3。用不著講蕭小姐的姑姑,蕭小姐本人就拿著100萬港幣的年薪,這是一個哈佛商學院高材生的正常薪金……劉警官有點小小地羨慕蕭小姐,心想如果自己不固執(zhí)己見地學公安專業(yè),多半也會去美國、歐洲留學,拿一個唬人的文憑歸國,不講100萬港幣的年薪,50萬港幣的年薪是靠得住的……想這么多干嘛呢,自己即便學了其他專業(yè)還是會干公安,當兵與干公安是他們家族的傳統。
“誒!”
劉警官不露聲色地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當然不可能完全靠自己!不過,如果我是老板也會重用毓秀,她夠聰明,夠忠誠,也夠凜然正義……平先生也不是無緣無故用她的,他考察過她,并且得分極高……”
蕭小姐覺得有毓秀這樣的人自己要少操心許多,至少不會發(fā)生“被自己人出賣”的事情,另外毓秀的執(zhí)行力還特別強,別人做不到的事情到她手里就有可能做得到。
“你們這些商人啊,慣用的就是用錢籠絡人心!不曉得喜歡錢的人其實是最不可靠的!”
劉警官一邊是感嘆,一半是揶揄。
“什么你們這些商人,我也只是一個打工仔,高級打工仔……不像你,自我感覺是國家的主人!”
蕭小姐有一點小小的不高興,倒不是裝的,是真的不高興,她不喜歡別人認為她只喜歡錢。她不喜歡錢,真正喜歡的是藝術,是高雅的純藝術。跳不成芭蕾不要緊,她還可以學繪畫,從小她就有繪畫的天賦!
半夜里,一個電話把蕭小姐和劉警官都鬧醒了。王隊在電話里告訴她出任務,馬上趕回分局,一臺三輪摩托已經出發(fā)來接她回分局。
劉警官放下電話想:“看來殺手是在炫耀自己,明明曉得省里插手偵查還敢出手殺人……這樣案子倒好破了,得意忘形,不可能不留下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