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疏云對他忽然起了疑心,從頭到腳又把他打量了一番。
暗忖這人若是方才襲我者,逃到這廢寺中,把外衣脫去藏起,躺在這佛像上裝睡,也大有可能。只是方才那蒙面人,從額頭看年紀頗老,身形佝僂,和這男子也不像。轉念又想,易了容,再蒙面也是有的。
想到這里,忽然伸手向他上腹部鳩尾穴點去,她故意放慢動作,凌樞見她伸指向自己戳來,似是嚇了一跳,一邊伸手擋架,一邊向后退去。燕疏云見他腳法迅捷,手臂揮動之間也挾風帶勢,應是練過武功,內力修為也不淺。
只是這擋架的姿勢卻又笨拙無比,破綻百出,比尋常江湖賣把式的都不如。
當即把手縮了回去,嘴角掛著冷笑,厲聲喝道“你分明會武功,還要裝模作樣么?”
凌樞卻嚷道:“姑娘為何動手?若要劫財,在下雖窮,身邊也有幾兩碎銀,可以奉送。若要殺人,在下和姑娘素不相識,無冤無仇?!?p> 燕疏云冷笑一下,心想這人如此裝傻,沒有鬼才怪。只是他此刻必然狡辯,要分辨清楚也大費工夫。若他是那白影本人,倒還好說。如若只是同伙,和他多糾纏一刻,那白影便多一分逃走機會。不如先制住他再說。
心意既決,也不廢話,出手如電,點了凌樞的軟麻穴,這次凌樞未及反應,便已軟癱在地。燕疏云便向天王殿后門奔去,卻聽凌樞在地上叫道“姑娘,使不得,后面不能去?!?p> 燕疏云哪里管他說什么,徑自向后奔去,出了天王殿后門,進入后邊一個大殿前的院子,便覺一股冷氣襲來,燕疏云打了個寒噤,心中暗道“這地方果真詭異,若非自己內力深厚,還真抵不住?!?p> 院落里久無人打理,有的雜草長得竟有半人高,荒涼蕭瑟。通往后邊大殿的路,青石板縫隙里都長滿了草。
遙遙望見大殿前匾額書著“大雄寶殿”四字,當是供奉釋迦牟尼佛像所在,燕疏云奔到殿門口,卻又是一呆。
里面樹立的竟是座一丈多高的道士雕像,頭戴通天冠,身穿鶴氅,面如冠玉,三綹長須,雙手以頗為奇特的姿勢并攏,手背向外。燕疏云走了進去,心中納悶,這佛寺里怎么供奉了個道士?
一時之間,也不及細想,往四下搜索,帷帳后,雕像后,一一查看,也不見人影。燕疏云又到大雄殿兩側前后各處殿房,藏經(jīng)樓、方丈室、客堂等搜過,都不見人。
思量道,這廟宇雖廢,但存留房屋卻還這般多,哪里搜得到家?若是那個白衣人早出了廟,逃亡別處,自己又到何處去尋?
心中這般想著,便又一縱身,跳上一處屋頂,居高臨下,往寺外山林查看.
此時暮色漸深,雨后空氣清新,時有飛鳥在山林間掠過,四下茫茫,卻哪里能看得人影蹤跡。
燕疏云心知便是跳到寺外追尋,終究是毫無頭緒。為今之計,或者惟有回到天王殿上,找那個凌樞問問,看看是否能找出些線索。
主意既定,她躍下屋檐,頃刻之間,便已奔回天王殿。見那凌樞還苦著臉躺在地上,便用腳踢了一下,解開他的穴道,那凌樞倒也不哼一聲,皺眉慢慢扶著腿站了起來。臉上帶著氣惱之色,別過頭來,也不看著燕疏云。
燕疏云心想這廝還要裝到幾時?嘴角上揚,喝道:
“閣下不必裝傻了。我剛才點你鳩尾穴,才一伸手,你便退步躲閃。步法不錯。你的內力也至少有十年功夫,雖不能和高手比肩,也非等閑。本姑娘只是納悶,你露了這么多馬腳,卻還要裝作不會招式,胡揮亂架,卻有何用?”
凌樞一愣,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
“姑娘原來誤會了。在下實是未曾學過什么武功。我雖儒生打扮,其實算半個道門中人。先大父和先父皆是道士,先父從小便傳授一些斬妖捉鬼,齋醮請神的劍法和步法。家里又積了許多道經(jīng),上面多有打坐煉炁之法。
“不才從十歲起便每日修煉,也覺能輕身健體。只是這些劍法、步法,只可蒙騙鄉(xiāng)人用,自己練來強身健體也使得,若說是什么武功,卻風馬牛不相及了。不過在下看的雜書多了,穴位也識得一些,又喜搜羅奇談怪聞,聽說過不少武林俠客之事,因此姑娘伸手點穴的厲害,倒也曉得?!?p> 燕疏云聽了半信半疑,喝道:“你且把那什么斬妖捉鬼的劍法、步法使來給我瞧瞧。”
凌樞也不理睬,卻慢慢爬到供桌上,把包裹當做枕頭放在頂端,躺下來,閉上眼睛,做出要睡覺的樣子。
燕疏云臉帶惱色,敲了一下他的腿,怒道“你裝死么?”
凌樞哼了一聲,眼睛也不睜開,道:
“在姑娘眼里,鄙人原本和死人差不了太多吧。鄙人自問并無失禮之處。姑娘自來這里,呼來喝去,想罵就罵,想打就打,想點倒就點倒。這回又頤指氣使,要在下如雜耍一般舞弄捉鬼劍法。姑娘是把鄙人當仆隸下人了么?鄙人雖不會什么武功,骨氣還有幾分。姑娘要殺就殺,要剮就剮,若再如這般沒個好臉色,呼來喝去,恕在下不奉陪?!?p> 說完便轉過身去,打起呼嚕來。
燕疏云一時倒不能奈何他,轉念想,自己確實有些太過。此人疑點雖多,終究尚未確證。平白點了他的穴,在地上躺了一刻多鐘,此時又厲聲相加,他生氣倒也不怪。
看他的內力,和方才襲擊者相比,還差了一大截。無論招式假裝與否,也總不是了。他這什么捉鬼劍法,看不看倒也沒什么緊要。
當下緩和語調:“我被人搶走了東西,追到此處,一時心急,多有冒犯,望先生見諒。這什么捉鬼劍法,你既不愿意使,便也罷了”
凌樞聽見她道歉,便睜開眼睛,坐了起來,道“姑娘若是早能如此,那便好了。”
燕疏云拱手道:“我再到后面去探查,暫且別過”
凌樞從供桌上跳了下來,搖手道“姑娘不必心急,你追的人若真來過這里,此刻恐怕也早走了。你不是要看什么捉鬼劍法么,我使給你看便是?!?p> 燕疏云心想,他既主動要使,看看也不妨,至少知道前邊的話有幾分是真。便微笑道:“那也好?!?p> 凌樞道“在下這劍法、步法都是歷代祖?zhèn)鞫鴣?。劍法有兩套,一套喚作嬰母辟鬼劍,另一套喚作正一斬邪法,步法叫做三五飛步術。”
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木劍,要施展開來。燕疏云聽到“嬰母”兩字,心中卻是一動,想起《墉城集仙錄》的記載,問道“這嬰母可是又稱諶母,晉代成仙的許遜之師?”
凌樞訝異道“姑娘也看過道經(jīng)么,正是如此。這許遜許真君便是在下之先祖?!?p> 燕疏云心中大奇“這人姓凌,怎地又自稱是許遜的后人?”
凌樞似是看出她的疑惑,道“在下原本是姓許的,只是十二歲時家父去世,便由舅父領養(yǎng),舅父無子,便認我做了養(yǎng)子,從此改姓了凌?!?p> 燕疏云點點頭,心想“原來如此?!?p> 凌樞繼續(xù)說道:“這青陽鄉(xiāng)便有許真君廟,相傳就是先祖在青陽時住宅舊址。”
燕疏云心想:“這許遜距今已有千余年,你自稱他是后人,卻又如何能證?至于那什么青陽鄉(xiāng)許遜舊宅,多半是附會而來。且不說焉有房宅能保留千年,這許遜曾在旌陽做官,這旌陽、青陽音近,怕是就此附會吧?!?p> 她這般想著,臉上也不免流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
凌樞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訕訕笑道“姑娘對在下所說想必不信。在下既在青陽,又是本來姓許,如此說法,姑妄言之,姑妄信之,也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