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四載,乙酉年,大唐國都長安,正月二十一日,丑時,小雪。
子時剛過,這雪便下了起來,到了丑時還是這般。雖然不大,但是風(fēng)一吹,讓街上的人不由得打起了哆嗦。
“陳頭,咱找個地方歇息下吧,這雪不大,但是被風(fēng)一吹怪冷的,兄弟們走了這么長時間,又餓又冷的,也得找個地方烤烤火,去去這身上的雪水。”這一隊的不良人估計今夜也是走了不少時辰了,因此隊里有人小聲對前頭的隊正說道。
大雪最應(yīng)景,小雪最寒人。對于這些要在這雪夜里巡夜幾個時辰的不良人來說,確實是需要一口小酒、一堆柴火,才能去去這身上的寒氣。
隊伍前頭的隊正也是冷得直打哆嗦,但還是用那比這周圍溫度還低幾分的語氣冷冷地說道:“行,那就到前面武鋪里烤烤火?!闭f完腳下隨即加快幾步往武侯鋪方向趕去,后面的不良人們低聲唱了喏,便也快腳跟上。約莫一刻不到,眾人便已經(jīng)趕到這城東青龍寺旁的武侯鋪。眾人褪了蓑衣便進(jìn)了鋪里,屋內(nèi)早已有幾個人在烤著火,吃著酒,見到眾人進(jìn)來,其中一人略微驚訝道:“喲!陳頭,來來,這邊坐?!庇只仡^對身旁的人說道:“去,把咱昨兒買的蘭陵酒多拿點出來暖暖,給陳頭跟弟兄們都來點!”
陳頭陳倉滿向那人點點頭,也算作回應(yīng),便在其招呼下坐了下來,說道:“張頭,看來最近樗蒲贏了不少啊,連蘭陵蕭家的酒都喝上了。”
“陳頭,你瞧這話說的!沒贏就不能弄點酒給弟兄們嘗嘗?我老張在你老陳眼里就這么小氣?”張頭張豐回道。
“哪里,哪里,還是張頭豪氣!弟兄們,謝過張頭的酒!”陳倉滿轉(zhuǎn)身對著眾弟兄說道。眾人齊齊向張頭作一揖,齊聲道:“謝張頭賞酒!”
“客氣了,各位弟兄!”張豐正回道,回過身把陳倉滿拉到最里間,兩人喝了幾口酒后,老張開口說道:“老陳,老齊的事怎么樣了?”
“有點難辦!”回道。
“什么難辦?那是咱自家弟兄!靈州這么多年都過來了,怎么著也得幫他這一把啊。”張豐在邊上說道。
陳倉滿回身看下周圍的人,低聲說道:“狗屁,不是自家兄弟的話咱操什么心。只是越來越覺得這長安城忒不痛快,當(dāng)初還不如不回長安,去找哪不比這快活。咱們在安西拼了性命回頭一看,這是為啥???”
“是啊,現(xiàn)在在這長安城里越活越憋屈!”張豐回道。
老陳說了幾句抱怨后,又再側(cè)身回頭看了看四周,然后再示意張豐靠近些,再次低聲說道:“我聽說縣里的老爺要把這案子結(jié)了,定成索賄,傷人。說是老齊看上了那胡狗的錢財,索要不成才挑斷那胡狗的腳筋?!?p> “狗屁!”張豐一聽便急了,聲響自然也就大了不少。外間的人紛紛側(cè)身望過來。陳倉滿一看趕緊假裝被就嗆了一下,才沒讓他那后半句的狗官說出口。陳倉滿假裝大聲回道:“什么狗屁?你這酒就是不好喝,差了味?!?p> 張豐看到陳倉滿眼神一轉(zhuǎn),明白陳倉滿的意思,立馬大聲回道:“好,你說說,差了什么味?”
“差什么味,當(dāng)然是差點香肉味。這種天氣美酒配香肉,多好。當(dāng)然更好的是美人在懷,那更是人間至美之事?!标悅}滿笑笑地回道。
“狗屁!”張豐假裝怒罵了一句,便坐了下來。
眾人一見,訕訕一笑便也就自顧回身吃酒烤火去了,不在理會這里間的二人。
這里間的兩人又各自互掐了幾句,見眾人不再注意他們,便又開始了他們之前的話題。
“你是嫌老齊的事還不夠煩是吧?縣里已經(jīng)要求大伙都不準(zhǔn)再查此案,京兆府已經(jīng)接過手,你還非得大吵大鬧?是怕沒人知道我們還再查是吧?”陳倉滿見眾人沒再注意,低聲罵道。
“嘿,我這不是氣急了嗎?哥哥,您別在意!”張豐一臉賠罪說道。
“在意?我要在意現(xiàn)在就讓你滾。先等等吧,咱倆先等大伙烤完火,讓隊副先帶著他們巡夜,我們商量商量老齊的事,再趕上他們,現(xiàn)在人多口雜,不便多說?!标悅}滿繼續(xù)說。
“好,聽你的?!睆堌S回道。
陳倉滿隨即便轉(zhuǎn)身往外間走去,叫來兩個隊副,細(xì)細(xì)叮囑一番后又對眾人說道:“各位弟兄,大伙抓把緊歇息,烤下火,吃點酒暖暖身子,過會咱還得出去,別等會讓右驍衛(wèi)的那群爺發(fā)現(xiàn)咱們都這,那就麻煩了?!?p> 眾人唱了喏,便都各自抓緊時間烤火吃酒。約莫小半個時辰后,兩個隊副便帶著各自的隊伍走出武侯鋪。
陳倉滿一看,眾人都已離去,便把鋪子門關(guān)上后回里屋與張豐商議。
陳倉滿剛走進(jìn)來,張豐便開口說道:“老陳,老齊這案要是就這么結(jié)了,那咱哥幾個以后還怎么在這長安城里混?。吭僬f縣里又不是不知道,老齊怎么可能索賄呢?還索賄不成傷人?平日里,他是最不注重這些錢財?shù)??!?p> “我也知道,這事蹊蹺得很。老齊那日也是意外得到線索,說有人在他的地頭上拐賣咱大唐女子,老齊來不及上報就追著線索而去。到了那里以后,發(fā)現(xiàn)那些女子的慘狀,實在氣不過便挑了那胡狗的腳筋。但是奇怪的是有人到縣衙報案,說萬年縣的不良人索賄不成傷人性命,縣里隨即便要曹校尉帶我們?nèi)诉^去緝拿,我們到那時剛好看見老齊把那人的腳筋給挑了,之后的事便是老齊直接被抓進(jìn)獄里?!?p> “這擺明里有人想害咱家的弟兄??!索賄,傷人,無論哪條可都是流放的大罪??!”張豐一聽便說道。
“我們到時,便只見胡狗雙腳腳筋已斷,嘴里不停喊著救命。到了縣里,一問他是否拐賣大唐百姓?他就矢口否認(rèn),說這是誣陷,那些女子都是他在東西兩市買來的,是自己的奴仆。之所以會那般慘狀,只不過是因為她們不服管教而已??墒沁@些女子卻各個都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被拐賣的。前幾日曹校尉還專門跑了趟東西兩市,確實也有查到這胡狗買賣奴仆的記錄,記錄里的奴籍,外貌,年齡也都相符?!标悅}滿沒有回答張豐,只是自顧自的繼續(xù)說道。
張豐一聽,怒道:“難道你也覺得老齊會索賄不成傷人?老齊是這家弟兄,他什么為人,你還不清楚?”
“我自是清楚老齊的為人,所以今天才你約在此處,商議此事。這事確實有異:第一,何人能如此及時來報案,而且此后再也找不到此人?第二,為何盯上老齊。第三,現(xiàn)今人證全都不見,可是京兆府卻急匆匆地要縣里結(jié)案?”陳倉滿回道。
“什么?那些人證不見了?”張豐一聽急忙說道。
陳倉滿說道:“兩日醫(yī)館差人來說,有官差要來提走這些女子。我等便趕了過去,人已被馬車接走。對方自稱是官府里的人,也有公文在手,他們便不好阻撓。這兩日,曹校尉與我翻遍這長安城,卻是再也沒見這些女子的蛛絲馬跡?!?p> “有官府的人去提走這些女子,是哪個衙門?”張豐吃驚地問道。
“不知是哪個衙門?主要是縣里跟京兆府都沒出過公文,更別提去醫(yī)館提人,甚至有可能連醫(yī)館里接待他們的小徒也失了蹤?!标悅}滿回道。
“什么?醫(yī)館小徒也失蹤?有報案了嗎?”張豐再次驚訝地追問道。
“那伙人要小徒隨車幫忙照顧那幾個女子,說是到了地方后就讓他回來??墒菑男⊥阶吡艘惶煲灰苟嘉丛氐结t(yī)館。老魏原本只是以為,是那小娃貪玩。結(jié)果等到天黑都沒見歸來,他便意識到事有蹊蹺,隨即就來縣里報了官?!标悅}滿解釋道。
“那為什么縣里要求這么快結(jié)案呢?”張豐疑惑地說道。
“不是縣里要結(jié)的案,是京兆府要結(jié)的案。京兆府的理由是證據(jù)確鑿,不得拖延?!标悅}滿再次回道。
“人證都不見了,京兆府卻說怎么證據(jù)確鑿?失蹤這么多人,一個未見,就匆匆定案,這事不對頭啊?!睆堌S一聽又急道。
“是啊,是不對頭。人證物證一個沒有,但京兆府急著要縣里結(jié)案,連御史臺都搬出臺面來,自然不對頭?,F(xiàn)今老齊人在京兆府的牢房里,任何人都不準(zhǔn)見??h里也說這案京兆府接手了,不許我們再去碰!”陳倉滿開口說道。
“這?他奶奶的,老子才回家這幾日,你們就出這檔事,會不會是老齊這幾天惹了誰?或者是這胡狗是某位大人物的狗腿子?”張豐罵罵咧咧地問道。
“不知道!眼下老齊與那胡狗都在京兆府,我等也見不到,只能作罷了。這幾日我也問過他身邊的人,都說如往常一般,吃喝拉撒睡,該吃酒吃酒,該睡覺睡覺,沒見他去什么地方,所以未見有何異常?!标悅}滿回道。
“嗯,沒去什么地方?總覺得不對頭,但想不起是哪不對?”張豐稍有遲疑地說道。
“是不對頭,哪里都不對頭。那些女子一失蹤估計兇多吉少!”陳倉滿說道。
“女子,女人?對,女人,女人。那個,那個老齊的相好,之前老齊幾天就見一次的那個?!睆堌S忽然重復(fù)說道。
陳倉滿原本一臉狐疑地望著老張這大舌頭的模樣,等到一聽到相好兩字時,似乎也一下子想了起來,嘴里也是念叨著:“對,女人,女人,老齊的相好啊?!标悅}滿猛地給自己大腿來了一下,說道:“對,女人!”
“對,女人,那個,那個,那個平康坊的,什么樓的那個誰你去見過沒?”張豐想不起名字,所以顯得有點大舌頭。
“對,平康坊月明樓的小??!虧得你提醒,我還未曾去找過她。老齊這人重情義,幾天就去一次月明樓找她,也不知道她是否知道老齊這幾天是什么情況?”陳倉滿立馬回道。
“找了再說,現(xiàn)在的看看有什么機(jī)會都得拼一把,把老齊撈出來再說?!睆堌S即刻回道。說完張豐就拿去橫刀就往外走區(qū)。
“站住,你干嘛去?”陳倉滿喝道。
“我去找那什么小小問下?”張豐回道。
“去是要去,可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你知道嗎?坊門早已關(guān)上,你如何去找?”陳倉滿面帶戲笑的問道,“再說,咱先看看有沒有什么好的法子再過去。萬一是月明樓給老齊下的套,咱這樣冒冒失失的過去,反而打草驚蛇了。你別忘了,上次老齊吃醉酒可是在那里大鬧了一番?!?p> 張豐一聽覺得這話在理,便又走了回去??墒沁@動腦子的事確實對于他來說有點難度。而老陳一時之間也沒有什么好主意,兩人便在又做在那里四目相對。不知是過了多久,老陳突然說了一句:“前幾日,我去找了一趟姚哥兒,只是沒見到,不然由他來,估計早就把老齊救出來了?!?p> “姚哥兒?要不咱明天再去找找他,老齊跟他也算是生死之交了,他為人這么仗義,應(yīng)該會幫的?!睆堌S說道。
“是啊,姚哥兒是天上的人,那是自然會幫!只是目前老齊這是咱一點頭目都沒有,也實在是不知道要姚哥兒如何幫?”陳倉滿說道。
“也確實是,連老齊這事,咱哥倆都不清不楚,要姚哥兒幫,也著實不知要從哪幫起?”張豐回道。
“不過,有姚哥兒在,他定會有辦法,讓我們與老齊見上一面,說不定事情就有轉(zhuǎn)機(jī)了!”陳倉滿說道
“行,明日咱哥倆再去尋他,請他出面,看看能不能幫上老齊一點?!睆堌S回道。
陳倉滿立馬回道:“行!明日同去?!?p> 對于這哥倆來說,事情似乎有了解決的希望,便約定明日見面的時間地點后,各自出了門找各自的小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