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本該屬于他們,但卻遲到了三十年,被人們定性為畸形的愛情。在他們的悄悄話里邊,都會說些什么呢?
“在邊溝村的時候,我硬著頭皮跟你就好了,能怎么的,又死不了人!”
“你現(xiàn)在這么說,當時根本做不到;不只你做不到,別人也做不到。都害怕跟著背一輩子黑鍋呀?!?p> “可不是么,農(nóng)閑時生產(chǎn)隊天天晚上開大尾巴會,生產(chǎn)隊長講完,就把你們都攆走了??粗汶x開,我心里一點兒不是滋味兒?!?p> “你們留下來都干啥?”
“其實也沒有什么正事兒,就是念報紙,被攆走的人不愿走,留下的人不愿待。自來就吃不飽飯,再熬夜就有人挺不住,偷偷摸摸往家跑,隊長沒發(fā)現(xiàn)拉倒,發(fā)現(xiàn)了就說上廁所?!?p> “那時候春脖子斷頓的人家太多了,我記得有一回小隊在飼養(yǎng)所開憶苦思甜大會,蒸了一大鍋高粱糠饃饃,會上沒吃了,剩下的都被人偷家去了。填不飽肚皮時,高粱糠饃饃也是好東西呢?!?p> “現(xiàn)在邊溝村的人不但解決了溫飽,家家戶戶還都吃上了細糧?!?p> “吃飽飯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變化是政策方面的,我們這些出身不好的人,終于有了平等做人的權利?!?p> “誰都沒想到,后來的形勢發(fā)生了這么大的變化?!?p> 林春祥長嘆了一口氣:“咱倆活生生的被拆散啦!哎——不知道這天底下,有多少個林春祥和馬芳杰???”
馬芳杰懊悔之極:“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這件事啊?!?p> 天亮以后,馬芳杰待不住了,她說自己心里沒底兒,洪霞說不上什么時候就回來了。
“沒事啊,她又不是頭一回走,從來也沒清早回來過?!?p> 馬芳杰執(zhí)意要走,林春祥說:“那你自己走吧,我再躺一會兒,你把我累著啦?!?p> “累死你!”
馬芳杰走到門口,打不開門,問:“這門怎么回事啊?”
林春祥跳下床去給她開了門,說:“銷子的鼻兒掉了,外人開不開,家里人啥事不耽誤?!?p> “人不留我門留我,你竟不如這扇門有情有義呀?”
聽出馬芳杰嘴里的纏綿,林春祥把馬芳杰摟進懷里,嘴唇湊上去,堵在她的嘴上,說:“我更不愿讓你走,真的?!?p> 倆人又溫純了一氣兒。
從林春祥家里出來,馬芳杰走在大街上,挺胸抬頭大步流星?;叵脒^去的這個晚上,她沒有什么難為情,更不懷茍且之心。她認為自己和林春祥本來就應該在一起,如果不是因為林春祥的家庭出身問題,輪不到洪霞,也輪不到別的什么人。
馬芳杰快到公司的時候,林春祥有微信發(fā)過來,倆人有一段簡短的對話,卻是情義綿長:
“到哪兒啦?”
“公司樓下?!?p> “這個晚上過得太快。”
“瞬間便是永恒。”
“這個晚上來得太晚?!?p> “我們畢竟擁有過了?!?p> “盼你哪天再來?!?p> “過些日子女兒回校,只要你愿過來,無論什么時候我都歡迎,愿親手為你做羹湯,天寒之夜暖冷床。”
馬芳杰的女兒幾次說走,卻遲遲沒有動身。她以前愿意女兒回來,現(xiàn)在愿意女兒回學校去。
洪霞動不動上孤甸去,她一走,林春祥就會把馬芳杰找過來。洪霞渾然不知,可是時間一長總會露出蛛絲馬跡。
又一天下午,洪霞從孤甸回來,進門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她從兜子里掏出一個黑塑料袋,放到餐桌上,打開是一袋咸鴨蛋。
她跟林春祥顯擺說:“今天跟我弟媳要來二十個鴨蛋——其實不是我要的,是她主動給的。她問我腌咸鴨蛋沒,我這人不會撒謊,可今天也沒造直蹦,沒說腌也沒說沒腌,轍了一句今年的鴨蛋好貴呀,要六塊錢一斤呢!聽我這么說,她也沒再追問,去大壇子里給我撈了二十個。
“不要白不要。是她主動給的,我憑啥不要???咱們自己家腌的晚,還得些日子能吃呢。這事兒換你身上,你回你們家,指定不帶要的。你多精,在你家人面前裝大人俠,從來不見你從家里要過什么,連一個線頭也不見拿回來,不像我傻狍子一個,上娘家那頭見啥劃拉啥?!?p> 她把鴨蛋檢出來放到桌面上,推開一個水杯時,后面一支醬紫色的口紅冒出來。她從來沒有用過這種包裝的口紅,覺得很奇怪,問:“這是誰的口紅呀?”
林春祥剛推開衛(wèi)生間的大門,聽見頓時嚇了一跳,知道肯定是馬芳杰拉下的。
他沒有回答洪霞的提問,裝作沒聽見,把衛(wèi)生間的門關上了。因為一點沒有防備,他要為自己爭取一點兒時間。
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接著腦細胞開始拼命地思索,像發(fā)動機在高速運轉,很快就有了應對之策。
洪霞敲門,大聲喊:“口紅——怎么回事兒,問你呢?”
林春祥推門出來,刻意輕描淡寫:“上午去證券公司,大廳人很多,不少人占座位,有的用兜子,有的用手套,還有的用口紅。我來了氣——他媽的,你們不是能占座么,我干脆撿起口紅揣進兜里,坐到了座位上。
“那個女的回來,到處喊誰看見她的口紅了?任她喊破嗓子,我也裝作沒聽見——你看好不好,好你就留下用,不好就扔了它。”
洪霞一臉狐疑,氣哼哼地說:“你拿我當什么人,誰的破爛兒都撿?趕緊扔了!”
林春祥一連迭聲地說:“好好好,這就扔這就扔?!彼眠^口紅來到陽臺上,沒有扔進垃圾桶,而是打開窗戶,做出一個極夸張的動作,把口紅狠狠地撇出去。
那只口紅在空中劃出一個長長遠遠的拋物線,落進樓下一片赤澄黃綠的花壇里。
馬芳杰是第二天早晨才發(fā)現(xiàn)口紅丟了的,不過她記不清丟在哪里。林春祥和她見面提起口紅的事情,馬芳杰說:“多虧你反應快,反應慢遞不上當票,就麻煩了?!?p> “我反應一點也不快,可我會一招——拖。洪霞喊我的時候,我本來聽到了,可我沒理她,把衛(wèi)生間的門關上,才為自己爭取到了時間。”
“可惜那個口紅了,奧絲藍黛牌子的,是最貴的一種。”
林春祥和馬芳杰兩個人的電話明顯多起來,你來我往的,每天都有好幾個。馬芳杰是急性子,趕上林春祥在家里,手機不敢接,設置了靜音,她不像別的女人就算了,非要打林春祥家里的固定電話。要是趕上洪霞接的,怕洪霞多心,又不能馬上撂下,就繼續(xù)按電話上面的鍵子。
洪霞這邊使勁喊:“你誰呀,怎么不說話?”
按鍵的聲音又響了一會兒,撂下了。
洪霞拿著電話聽筒半天不放下,疑疑惑惑地問林春祥:“這電話怎么回事兒?”
“可能是對方的電話不好使,有毛病?!逼鋵嵙执合樾睦锩麋R一般,知道是馬芳杰打過來的。他想出去給馬芳杰回個電話,又怕洪霞看出破綻,只好沒事兒一樣挺著。
干挺著也不是回事兒,他去廚房里看醬油、看味素、看精鹽。精鹽只剩一點點,就用羹匙劃拉劃拉倒進水槽里,然后沖洪霞喊:“精鹽沒有了,你去買還是我去買?”
“怎么就沒有啦,早晨還有呢。”
“剩一點底兒,不干不凈的,不能用了。”
“我腿疼你去吧?!?p> 等來洪霞這句話,林春祥急忙穿上衣服,把手機帶上,穿鞋出去了。其實無論洪霞選擇去與不去,對林春祥來說都是一樣的,洪霞出去了打電話一樣方便,只要電話聯(lián)系上,其他的就好辦了。
林春祥到樓下,先給馬芳杰打電話,對方少不了一頓抱怨:“怎么搞的,手機干打不接?”
林春祥抱歉地笑了說:“手機靜音,沒聽見?!?p> “晚上七點人民文化宮有一場歌舞表演,出來一起看看吧。”
這一天林春祥沒事兒去虎嘯公園,看見公園里的牡丹赤橙粉黛開得好妖嬈,想讓馬芳杰過來看一看,順便照幾張相,就給她打電話,等那邊接了后他說:“我在虎嘯公園呢,想你了,能不能過來?!?p> 沒想到洪霞在電話里邊吼道:“怎么回事兒,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
打電話的時候,手機暴露在驕陽下面,反光很刺眼,林春祥沒看清楚就按出去了?,F(xiàn)在洪霞這么一問,林春祥嚇一跳,他知道說電話就是打給她的,洪霞斷不會相信,就說是打給單位里邊一個男同事的。
“男的能說我想你了,你拿我當傻子呢?”
“男的怎么就不能說我想你了?我哪有女朋友,你抬舉我呃。”
“你不要狡辯,根本就不是男的?!?p> 林春祥知道繼續(xù)解釋毫無用處,說話時他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索性轉守為攻:“男同事怎么就不能說我想你啦?誰做出來的規(guī)定?你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起幺蛾子!”
見林春祥真的急了眼,洪霞心想又沒有抓到真憑實據(jù),便退卻了:“我沒有工夫和你生閑氣,你愛找誰找誰!反正你招量著辦,等哪天讓我抓了現(xiàn)行,看我能不能容你?”
電話事件之后,洪霞開始警覺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