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過一段時間之后，杜廣海主動給于倩華打電話，想好言好語安撫她一下。他對于倩華說：“衍水源那個事兒過去這么長時間了，我最近認真想過，當時我替趙田考慮得多一些，替你想得少一些，不管怎樣，對于你我來說，這個事兒不是什么大的原則性問題，從今天起就算翻篇了?！?p> 于倩華說：“其實我對你的期望值很低，就是以后遇上類似的事情，不用你幫我，只要你能主持正義，說句公道話就行。”杜廣海想把關(guān)系往回拉一拉，于倩華也回過味來，因為這點事兒和杜廣海鬧掰生，不值得。
杜廣海連聲諾諾，又提出來哪天聚一聚，小規(guī)模的，還是身邊這幾個人，不找趙田。于倩華同意了，但是說現(xiàn)在特忙，放幾天再說。
崔耀宇給于倩華打了個電話。他現(xiàn)在動不動就把電話打過來，跟于倩華噓寒問暖的。這一回寒暄過后，崔耀宇提起衍水源事件，他說：“那天的事兒，如果發(fā)生在別人身上，杜廣?？隙◣湍阏f話，給你挽回面子。可是因為對方是趙田，老公是老總，家里又有錢又有地位，所以只好讓你受委屈。杜廣海未能脫俗，也有他勢利的一面。我說的不一定對，僅供你參考，即便說錯了，也沒有惡意。”
于倩華對崔耀宇沒有什么好印象，可是他說的這幾句話，于倩華不但一點兒不反感，還認為有一定道理。
原來在于倩華的眼里，杜廣海是個近乎完美的人，無論她以前如何痛恨他，可是在心底從來沒有把他看低過。崔耀宇這幾句話給她提了醒，讓她看到了杜廣海的瑕疵，看到了他與自己三觀的不同之處。他骨子里更尊重有錢有地位的人，而自己和他不一樣，雖然什么都沒有，卻最是瞧不起勢利小人。
聯(lián)想到杜廣海已經(jīng)成過三次家，最后都是無果而終。他現(xiàn)在對自己是挺好，可是到一起之后還會好嗎？也許會好，也許會不好，一切皆有可能。本來于倩華想忙過這幾天，主動找杜廣海他們聚一聚，想到崔耀宇的提醒，又改變主意不找了。
轉(zhuǎn)眼到了十月份，保險公司召開動員大會，提出決戰(zhàn)四季度，保費創(chuàng)新高的口號。偌大的職場里，員工們忙忙碌碌、迎來送往的，她們要忙到晚上九十點鐘才能下班呢。
區(qū)拓部的各小區(qū)都上了不少單子。業(yè)績一覽表設在職場里的一面墻上，每上一個單子，都貼上一面紅旗，寫上金額。雖然是月初，上面已是滿墻飛紅，唯獨馬芳杰她們小區(qū)那塊一單未有，白茫茫一片真干凈。
馬芳杰坐不住了，在小晨會上，她要求自己的六名員工上午兩個人一組，分成三組去街頭展業(yè)。下午分頭拜訪，要記下受訪客戶的電話，她事后要查詢。
自從打衍水源回來，于倩華始終情緒不高，馬芳杰覺得有必要認真地跟她談了一次，把大道理小道理都和她講清楚。她跟于倩華說：“不要別人窩囊咱們幾句，就抬不起頭了。我們做保險工作不容易，被人誤解，被人瞧不起，可是我們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
“保險是一個大市場，是個幾千億上萬億的大市場，如果沒有咱們，外國的保險公司就會占領(lǐng)中國市場，正因為有了咱們，中國人才掌握了自己國家保險市場的主導權(quán)。從這一點看，咱們比一個坐在家里的咸臘肉，對國家的貢獻不知大了多少倍。咱們從事的是朝陽行業(yè)，是一種前人沒有做過的暫新的工作，這種工作關(guān)系到千家萬戶，造福蕓蕓眾生，從某種意義上說，咱們是共和國的功臣。
“現(xiàn)在社會在發(fā)展，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也在提高，好多人有投保的意愿和需求。我們的任務就是把好的產(chǎn)品推介給他們，讓他們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濟條件和個性化需求，做出自己的選擇，我們是為百姓服務的。我們是給他們送福送財送吉祥，是撒播愛心的天使。
“咱不說這些大道理，咱往小說。你我雖然下崗了，但是我們一不拖累親友，二不靠社會救濟，三不給國家增加負擔，自己動手養(yǎng)家糊口，某種程度上也是對社會的一種貢獻。不論別人怎么說，咱們自己不應該自卑，而應該自豪。
“你記住，以后看見趙田，一定要挺胸抬頭，把腰板拔直了，讓她看一看我們保險人的風采，我們并不比她低氣?！?p> 要想工作好，心態(tài)很重要。馬芳杰后邊這番話對于倩華有很大觸動，讓她的心態(tài)有了很大轉(zhuǎn)變。下午走訪時，她做了兩件自認為很有意義的事兒。
頭一件，有個李姓保戶續(xù)期保費不交就過期了，他登記的電話是座機，于倩華電話打過去，里面說是空號。按照留下的地址，于倩華大老遠地過去，到了那里才知道，整個小區(qū)都動遷了，眼前是一大片正在拆除的棚戶區(qū)，斷壁殘垣人去屋空，于倩華愁得直晃頭。
作為一個保險業(yè)務員，走到這一步已是仁至義盡，說明情況就可以向公司交差?？捎谫蝗A想客戶也不容易，他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損失的是他們個人的真金白銀。
于倩華給馬芳杰打了個電話，問她原來做單子的業(yè)務員還能聯(lián)系上不，還能不能提供其他有價值的信息。
馬芳杰查了一下，回電話說原來做單子的業(yè)務員已經(jīng)離開公司，沒有別的信息，有人說保戶是個掌鞋的老頭。
附近有一個超市，于倩華走進去，問業(yè)主認不認識附近一個掌鞋的姓李的老頭。業(yè)主說別人不認得，掌鞋的老李頭怎么不認得，沒動遷的時候，他動不動就過來坐一會兒，有時候買一瓶水喝。
于倩華說我是保險公司的業(yè)務員，有事情要找他，你能不能聯(lián)系上。業(yè)主說門后的墻上有他的手機號，你自己看吧。
終于聯(lián)系上了。于倩華趕過去，把事情辦妥后，掌鞋老頭連聲感謝，走的時候送她老遠，還硬給她帶上一兜自家種的土豆。
另一件事兒，有一個吳姓的女保戶患了乳腺癌，切除了乳房。家里本來生活困難，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她正在做化療，已經(jīng)做到第二個療程，每次打完藥，都吐得稀里嘩啦，恨不得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她那份保險附帶了醫(yī)療險，手術(shù)之后，于倩華去醫(yī)院看她。知道她行動不便，身邊又沒有什么人，就主動把她的身份證要過來，跑到醫(yī)院的病例室，把那些診斷書啊，化驗單啊，彩超報告單啊等原始資料復印下來，這些事情正常都應該是保戶自己做的。
這個下午于倩華雖然很忙，可是她不覺得累，心里邊是敞亮的。
過了幾天，等到十多萬元的理賠金打到吳姓女保戶的繳款折上，保戶萬分感激。于倩華又拎了一兜水果去醫(yī)院看她，她拉著于倩華的手半天不放，說：“我這回真是嘗到保險的甜頭了，沒有這十來萬塊錢，我就慘了，手術(shù)花那么多錢都是借的，你真是幫了我大忙??！”
類似的事情于倩華以前也做過，并沒覺得有什么意義，純粹是自己為了養(yǎng)家糊口，不得不做?，F(xiàn)在不同了，想起馬芳杰說的那些話，感覺就不一樣了，像是人在迷局中，有高人指路后，很快就認清了方向。
以前做保險，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在求別人，是在給別人添麻煩，現(xiàn)在她感覺到，別人買保險是幫了自己，同時自己也幫助了別人，這么一想自己也就有了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這天公司有個產(chǎn)品說明會，于倩華想找個人過來聽一聽，想半天也沒想出找誰。崔耀宇在微信里幾次跟她表示，你做保險這么長時間，我得支持你工作，有什么好險種，你給我推薦一個，我在你手里買一單。
于倩華本來不愿找他，今天實在想不出來更合適的人選，還有一個原因是馬芳杰出門開會，就打電話把他約來了。
從打回到這個城市，于倩華和他見過兩次面，一次是郭曉曉去世后，杜廣海請客那天見過一面，第二次是去衍水源見過一面。說實話，他給自己留下的印象并不好。
崔耀宇來到公司職場，倆人一打照面，就讓于倩華感覺不舒服。握手時那雙手粘乎乎的，看人時目光直勾勾的，跟于倩華說話張嘴倩華閉嘴倩華的，把姓省略掉，在人前顯出他們倆人很親近的樣子。
于倩華不敢離崔耀宇太近，因為他說話時口臭很嚴重，還伴有一股濃烈的煙味。她討厭崔耀宇的做派，聽他親近地喊自己倩華兩個字時瘆得慌，身上好像長出了雞皮疙瘩。
聽完產(chǎn)品說明會，出于禮節(jié)，于倩華把崔耀宇送到樓下。倆人站在馬路牙子上說話時，微風吹過，一股強烈的煙味和著口臭又飄了過來，于倩華一邊和他說話，一邊向后慢慢移動腳步，直至撤到“安全距離”。
崔耀宇說：“你們剛才講課的老師嘴巴挺巧，說起話來嘩嘩地像是黃果樹瀑布，一個多小時都沒結(jié)巴一下子，可是我能從她那一車話當中篩出來最有用的幾句，就是我的投入是現(xiàn)實的，我的收益是未來的，也可能是未知的。
“實話實說，她的演講并沒有打動我，但是我準備在你這兒買一單，因為你是我的同學?！?p> 說到這里崔耀宇的表情忽然變得有點兒怪異，但是稍縱即逝。他說：“倩華，我過幾天準備出一趟門，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不知道你愛不愛旅游，如果你感興趣的話，咱們一塊兒出去走一走。”
關(guān)于女人，崔耀宇有自己的哲學?？春昧?，有棗沒棗都要打一棍子，能睡不能睡都要試一試，張嘴三分利，不行也夠本，沒有什么抹不開，沒有什么不好意思。他知道杜廣海和于倩華的關(guān)系，但是從衍水源回來后，他從同學嘴里聽到不少杜廣海和于倩華交惡的傳聞。
他認為同女人打交道，要有足夠的膽量，我請你吃飯，你只要來了我就敢親你，不讓親你赴這個二人局干什么？我領(lǐng)你去賓館，或是找你來家里，你只要來了我就敢跟你動手動腳。你又不是傻蛋一枚，我也不是托兒所里天真無邪的兒童，男女兩個成人私下約會，還能做些什么呢？
于倩華沒回來之前，崔耀宇類似的話跟馬芳杰說過，被馬芳杰臭了一頓，他老實了，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見了馬芳杰都是訕白白的。
現(xiàn)在他看到于倩華露出驚愕的神情，很快改口說：“你看哪個同學合適，再找兩個人也行······”
于倩華果斷地說：“我沒有時間?！?p> 現(xiàn)在于倩華已經(jīng)徹徹底底打消了做他保單的想法，只希望他快一點走。
馬芳杰從外邊回來，在路邊看見于倩華和崔耀宇。崔耀宇跟她打招呼，她用鼻子哼了一聲先上樓了。
馬芳杰曾告訴過于倩華，少搭理崔耀宇，他的人品——也就那樣啦。那樣是哪樣呢？于倩華想象力不夠豐富，沒料到崔耀宇這么無恥。
崔耀宇走后，于倩華回到樓上。馬芳杰對她說：“你每做一個單子，事先要有一個基本判斷，對方有沒有購買的意愿，要是覺得沒有，沒必要過度投入。鵝卵石雖然是圓的，但它永遠孵不出仔來。像崔耀宇這種人，他連鵝卵石都不是，是一塊頑石，不但孵不出仔來，還容易傷人。他最好你提防著他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