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廣海給崔耀宇貸款的時候，猜到他還錢的時候不會那么順利，現(xiàn)在事情真的按著他想的來了。崔耀宇頭一個月就不還款，連電話也不接。因為杜廣海是擔(dān)保人，信貸員把電話打到他這里。
杜廣海放下電話馬上就打給崔耀宇，崔耀宇接了搶先說：“老同學(xué)，我在BJ呢，你找我是不是貸款那個事兒，我暫時回不去，麻煩你替我把這個月的還上，回去我就給你。”
杜廣海憋回去一口氣，放慢了語速說：“耀宇，像你這種情況，我手里一共有四份，都還我還不起?！?p> 崔耀宇嘴巴比蜜還甜：“廣海大哥，你管我一個月吧，就這一個月，回去我就給你。說話不算數(shù)，你把我搓巴搓巴扔地下當(dāng)球踢。”
“行，我信你一回，這個月我替你還上，再有這樣情況，我可就不管了。另外你得接電話，人家給你打好幾遍電話，你一回不接，那不行。”
都說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可是崔耀宇不這么看，他認(rèn)為杜廣海追他還貸不夠意思，一點兒忙都不幫，在心里邊又記下一個大疙瘩。
杜廣海的鐵廠最近忙起來，訂單突然增加了不少。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鐵廠離不開渣鐵，沒有原材料，訂單高到天上去，業(yè)績也是等于零。杜廣海想到了渣鐵廠銷售科的陳科長。
杜廣海和陳科長是老關(guān)系，倆人認(rèn)識不少年了。這些年里，陳科長沒少找杜廣海辦事兒。最初是報銷飯條子，后來借車，他自己買了車以后不借了，改成了借房。
杜廣海在水塔社區(qū)有一處公寓，三室一廳兩衛(wèi)，裝修豪華，他自己常年住廠里，平時很少過去。陳科長知道了，動不動就過來借。
杜廣海知道，陳科長報飯條子是領(lǐng)女人上酒店大吃二喝，借車是拉女人出去兜風(fēng)，借房是領(lǐng)女人去鬼混。
報飯條子無所謂，反正也沒有幾個錢兒；借車也無所謂，用過他就還了；借房子杜廣海打心里不愿借。因為陳科長愛人是杜廣海七拐八拐掛得上的遠(yuǎn)親，當(dāng)初和陳科長這條線也是通過他愛人牽上的，讓她知道了不好。他愛人真要是知道了，怪罪下來自己跟人家說個啥？臉面往哪兒放？你和我還親戚呢，親戚就幫著辦這檔子事兒？
可是陳科長這個人得罪不起，他有什么要求杜廣海都盡量滿足。把他得罪了，你那個沖天爐就沒有料吃；沖天爐熄火了，你這個鑄鐵廠就得散伙兒。
頭一次借房時，杜廣海跟陳科長說：“你去開房吧，我給你報銷?！?p> 陳科長嘿嘿地笑了說：“我不差那幾個錢兒，是怕遇上熟人。這個城市就這么大，一不留神讓熟人撞上了，傳到黃臉婆的耳朵里豈不麻煩？她自來就不是個省油燈，知道了非得炸廟不可?。 ?p> 和陳科長既然有這樣的關(guān)系，不用也是白不用。杜廣海這么想著便打電話給他，拐彎抹角地說了自己的事兒：“陳科長，忙啥呢？你手里有沒有飯條子，有的話拿過來，我都給你處理了?！?p> “現(xiàn)在沒有，過幾天就有了，先謝謝你?！?p> “水塔公寓那把鑰匙還在你那兒吧，反正我也是不用，就先放你那兒?！?p> “放我這兒好，省得來回跑。我早有這個意思，你不放話，我也不好張嘴呃?！?p> “我還有件事兒，最近活挺多，渣鐵不夠吃，你能不能多批我兩車，不忙的時候再少給我一點兒，等于串一下。”
一提到渣鐵，陳科長像換了一個人，聲調(diào)立馬降下來，為難地說：“我手里庫存有多少你不是不知道，你們幾個客戶也是有數(shù)的，淡季都是淡季，旺季呢又都是旺季，每個月就那么大一個饃，你分一塊大的，別人就得分一塊小的······我回去看一看吧，想辦法從誰的飯碗子里摳出一塊來。”
事情真的辦成了，杜廣海派兩臺大車把渣鐵拽了回來。過后，他按慣例做了表示，然后又招待陳科長一次。所謂招待每一回都是這樣的程序，先喝酒吃飯，酒足飯飽之后再送洗浴中心。
在去洗浴中心的車上，杜廣海逗了陳科長一句：“你又要去洗浴中心找人，又要往家里領(lǐng)人，身板受得了嗎？”
陳科長嘻嘻地笑著說：“現(xiàn)在生活太好了！人需要維持進(jìn)出口平衡，吃得好也要找地方消耗掉，不然什么毛病都找上來了。先是變成個大胖子，然后是高血壓糖尿病，再然后是心血管腦血管出問題，導(dǎo)致心臟病腦梗死，再再然后就他媽沒有然后了，人活著就得及時行樂，不然倆腿一蹬想什么都晚了。”
每次到了洗浴中心，杜廣海從來不上樓，都是過后再來給他結(jié)賬。開始是當(dāng)天晚上去結(jié)賬，可動不動就結(jié)不了，陳科長玩興上來，常在那里過夜。后來他當(dāng)天就不去結(jié)賬了，都是第二天或是更晚才去。
陳科長每次洗浴消費都是全套的，搓澡按摩找小姐，一套下來得二三百多元。有時候是五六百元，杜廣海不明白，問吧臺服務(wù)員怎么這些多錢？人家告訴說，他找了兩個人，是雙飛，價錢自然翻倍。
經(jīng)常送陳科長去洗浴中心，難免被熟人看見過，杜廣海找小姐的流言，就是這么傳出來的。其實他是冤枉的，每回都是看著陳科長上了樓，他轉(zhuǎn)身就走了。
今天到了洗浴中心，陳科長上了樓，杜廣海準(zhǔn)備離開時，陳科長讓他等一會兒，說他還有事情，用不多長時間就下樓。杜廣海在樓下等陳科長，和吧臺的服務(wù)員有一搭沒一搭地嘮閑嗑兒。陳科長下來了，杜廣海給他結(jié)賬又是二百多塊錢，看賬單，就知道他在樓上又找了小姐。
杜廣海和陳科長從樓里出來，門口有兩個人把他們堵住，其中一個從兜里掏出個小本子，亮了一下說，我們是區(qū)檢察院的，辦一個案子需要你們配合一下，跟我們走一趟吧。
進(jìn)檢察院大樓，杜廣海和陳科長就被分開了。杜廣海被圈進(jìn)一個空屋子里，一個人待了半天。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今天自己被抓，和多批了兩車渣鐵有關(guān)。
本市渣鐵廠的大用戶一共有三家，自己算其一。如今凡是混在生意場的人，一個個都猴精，陳科長這里只要有一點兒貓膩，就好像一個拙劣的新手變戲法，他們一下子就會看穿你的伎倆。到嘴邊的肉誰都不愿吐出來，那兩家說不準(zhǔn)是哪一個不肯吃啞巴虧，陰了陳科長一把。
杜廣海很愧疚，覺得是自己害了陳科長。既然事情出來了，只能硬挺著，不能再給他增加新的麻煩。兩個小伙兒進(jìn)來，坐到一張桌子跟前，其中一個拿出紙和筆，準(zhǔn)備做記錄。杜廣海把嘴閉得嚴(yán)嚴(yán)的，人家問一句答一句，不問一言不發(fā)。
“陳科長的情況我們基本掌握，希望你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做買賣么，肯定會有些經(jīng)濟(jì)來往，可以理解。我們主要是查他，不是對你，你放心大膽講吧?！?p> 杜廣海腦袋里是懵的，不知道他們掌握了什么，掌握到啥程度，因此不敢輕易說話，只能說：“你們要是查我呢，我沒有什么事兒；要是查他呢，他的事兒我不知道······要說吃吃喝喝，這個肯定有，還是家常便飯?！?p> “你主動一點兒好，別等著我們提醒，別等著我們擠一點兒你吐一點兒?！?p> “我說過了，就是吃吃喝喝，別的事兒沒有。”
“上個月你比正常月份多買兩車渣鐵，有一百多噸是吧？”
“那是我跟陳科長串的，過后他會少給我兩車。”
“你不用再替他擋槍，他已經(jīng)招了，你們之間有利益交換，不止一次兩次，數(shù)額還不小，你這邊死扛沒意思。你說出來了，我們就讓你早點兒走，回家里做點什么不好呢？”
“他招了好啊，他招了就不用我說啦?！?p> “我們是給你機(jī)會，看你能不能正確對待，大是大非面前能不能有個正確的態(tài)度?！?p> “我也想什么都告訴你們，可沒有什么事兒，你們讓我說啥？”
“難道你們沒有一丁點兒的經(jīng)濟(jì)來往？難道你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進(jìn)我們這里來的人多了，沒一個人像你，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凈，你這個態(tài)度對你自己沒什么好處！”
“那我也不能胡說八道?！?p> “要是這樣，你得在我們這里過夜了?！?p> “過就過吧?！?p> “你再仔細(xì)想一想?！?p> “不用想了?！倍艔V海腦袋一擰，再不說話。
說不想了，怎么能不想呢？杜廣海想了很多，給陳科長送過錢，每年春節(jié)之前都送一次。數(shù)額都是按圈內(nèi)的規(guī)矩來的，少了拿不出手，多了勾不上。把事情交代了，自己馬上就能回家，愛干啥干啥，喝點小酒，看看電視，躺下悶一覺，想干啥都行?？墒顷惪崎L出去以后，自己的買賣還怎么干，他還會批渣鐵給自己嗎？
就算陳科長不當(dāng)科長了，換了另一個人，那個人還敢和你辦事嗎？那樣豈不等于自己把自己的后路斷了。再退一步講，即便不買渣鐵，今后的買賣不干了，做事總得對得起良心吧，你主動送的東西送的錢，反過來把人家遞出去，這么干做人的品味是不是差了一點兒呢？
他們是沖著陳科長去的，不能把自己怎么的，羈押的時間不會太長，頂多就是遭點罪，住就住一晚上吧，杜廣海這么想著，做好了在這里過夜的準(zhǔn)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