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東這塊地界上，打工的人都知道，每年開春天氣暖和以后，基建和裝修工程開始進人施工旺季，一直能忙到深秋。進人冬季以后，活路會少許多，做活的人多數(shù)日子閑著，偶爾干點兒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
對于王繁星來說，淡季不淡。他在家里待不住，有活沒活他都要去勞務(wù)市場轉(zhuǎn)一轉(zhuǎn)，多掙一個是一個。
現(xiàn)在的生意人腦筋靈活，看勞務(wù)市場不少人等活，早幾年就有人在路邊開了家麻將館，吸引了很多沒活干的閑人玩麻將。
冬季活少的時候，麻將館里面的人常常爆滿。王繁星沒活干時動不動就鉆進去，開始看熱鬧，時間長了跟著玩，他打麻將就是那個時候?qū)W會的。
麻將館管一頓中午飯，玩麻將能省下一頓飯錢。在路邊喝著西北風(fēng)半天見不到雇主，屋里暖暖和和點子好還能贏兩個，何樂而不為。
中國人骨子里就有嗜賭的基因，王繁星特別愿賭。雖然條件并不十分寬裕，可是一看到麻將牌，他心里就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剛會的時候，癮頭挺大，動不動就玩到小半夜。小徐電話打進來，他怕小徐生氣，不敢跟她說打麻將，就說加夜班呢，或是說收工晚在外邊吃飯呢。
半夜回到家里，小徐問他還吃飯不。他埋怨小徐話多，說：“不是告訴你吃飯了么，哪兒來那么多廢話！”
躺在床上，肚子餓得嘰里咕嚕叫喚，睡不著覺又不敢聲張。等小徐睡著了，他偷偷下地去廚房里找東西吃。
第二天蹲市場，他說給旁人聽，人家都笑他，還當(dāng)成了笑話講。講來講去變了樣兒，說王繁星餓肚子回家，先進廚房找了塊肉皮往嘴上抹，弄得嘴唇油乎乎的，進屋之前還擱嘍擱嘍嗓子，見到媳婦使勁兒打了兩個飽嗝。大伙兒聽了都笑得不行。
有一回王繁星玩麻將時間太長，后半夜三點才回家，躺在床上睡不著覺，滿腦袋全是麻將，天旋地轉(zhuǎn)的。好不容易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跟別人下象棋，棋盤上有一個紅中。這下把他難住了，不知道擺哪里，對方追開棋，他擠吧擠吧，把紅中擺在了將和士中間。
王繁星其實更愿意去杜廣海廠里玩兒，因為麻將館里雖然賭注很小，點背的時候，一天下來也得五七六十塊錢，他經(jīng)濟上承受不起，心理上更承受不起。不像去杜廣海那里，他輸了錢，杜廣海都變著法兒給他還回來了。
在杜廣海廠里打麻將，其實是消遣，是娛樂，與財富無關(guān)，與地位無關(guān)，甚至與輸贏也無關(guān)，一個數(shù)千萬富翁和三個同學(xué)在一起搓麻將，麻將室就成了他們談天說地撫今憶昔的沙龍。
可是現(xiàn)在這個局斷了，杜廣海和于倩華一直在賭氣，玩的興致差了許多；更主要的是林春祥和馬芳杰鬧掰了，見面連話都不說。
王繁星知道林春祥和馬芳杰倆人關(guān)系挺好，卻不知道全部底細，也不知道他們鬧掰的原因是什么。杜廣海囑咐過林春祥，不要把和馬芳杰的關(guān)系公開化，更不要讓王繁星知道，即便他能看破，你們也不要說破。
林春祥和馬芳杰倆人只要差一個，這個局就組不成，真的挺遺憾。想起以前在一起一邊玩麻將一邊說說笑笑的場景，怪讓人懷戀的。王繁星想把他們幾個約一起啜一頓，做一回說客勸勸他們。自己是他們最好的同學(xué)，不能看著不管，人怕見面樹怕扒皮，這么多年的老同學(xué)，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兒呢？
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計劃，王繁星偷偷地攢起了小份子，每回打工掙來錢都或多或少留下一點兒，準(zhǔn)備攢夠了選一個合適的日子付諸行動，可是等到錢攢得差不多，出差了。
這天大清早，王繁星躺在小房炕上的被窩里還沒睡醒，臥室的門開著，廚房里電飯鍋蒸飯的水蒸氣，炒菜的油煙，還有換氣扇發(fā)出來的嗡嗡聲，一起順著屋門飄進來。
小徐突然闖進屋，走到跟前大聲問：“你衣服兜里那五百塊錢怎么回事兒？”
王繁星醒過來，他嚇得不輕。五百塊錢放在上衣兜里，昨天想收起忙活起來又忘了，這錢要是讓小徐收回去，自己的計劃就泡湯了，得想出一個合適的理由來。
他繼續(xù)閉著眼睛裝睡。小徐喊他，把聲音提高了八度，他還在睡。他還沒想好怎么說，腦子里一片空白，在沒編排出錢的出處之前，他不會醒過來。以前有幾回，自己攢了小份子，被小徐發(fā)現(xiàn)，就是因為沒想出合適的理由，錢被沒收了。
人說裝睡的人是喊不醒的。見王繁星還在睡，小徐把他周了起來，他才裝出迷迷糊糊剛醒過來的樣子：“你干什么玩意兒，人家怪困的？”
小徐用手指戳著他的額頭，拉著長聲問：“你——上衣兜里的五百塊錢——怎么回事兒？”
王繁星此時已經(jīng)想好了借口，從容地說：“那個錢是前天干活東家給的，還沒分給別人，我頂多能分到一百，你不要動。”
小徐皺了眉頭，仔細回憶著前天的事情，突然發(fā)問：“你前天和誰在一起，做什么活兒？你不是跟我說過和張三倔一起砌擋墻，收工就把錢分完了嗎？凈跟我說謊！我手里有一千多元錢，加上這五百湊兩千，一會兒去銀行存上?！?p> 王繁星懊悔地拍著腦袋，五百塊錢被沒收了，他的計劃也落空了。
杜廣海參加區(qū)政協(xié)會議，中午去區(qū)政府食堂吃飯，走到區(qū)政府樓下看見王繁星跟幾個工人蓋車庫。他手里拿了一把大鏟，正往半截墻上碼磚頭。
王繁星看見杜廣海走過來，前后有那么多干部模樣的人，就停下手里的活兒，跟杜廣海說了幾句話：“這么些大領(lǐng)導(dǎo)，你能不能跟哪個管企業(yè)的說一說，給我安排個工作，省得我東跑西顛到處打食吃。”
“這些人各界人士都有，就是沒有一個大企業(yè)好企業(yè)的領(lǐng)導(dǎo)，找他們不如找趙田······”
王繁星搶話說：“趙田領(lǐng)我旅游還行，辦工作夠戧。”
“我知道你跟趙田關(guān)系不錯，去她家找老董，比找誰都強?！?p> “我不愿和當(dāng)官的打交道，說話不隨便，放屁還得夾著。”
“你別急，過兩天我給你說。”
杜廣海真的當(dāng)回事兒，打電話跟趙田說了。趙田說：“廣海，上回衍水源那個事兒，我老佩服你了。就憑那一回，你說的這個事兒我管。慢說是王繁星，就是個八竿子搭不上的陌生人，只要是從你嘴里說出來的我就管。你告訴王繁星，我給他比試比試，成了更好，不成也別抱怨。”
老董畢竟是副總經(jīng)理，副總那兩個字不是白叫的，他真把事情辦成了。趙田把消息告訴杜廣海，杜廣海告訴了王繁星。
王繁星表面憨乎乎的人，卻精明到了極致，他又提出來一個讓杜廣海驚訝不已的要求：“我已經(jīng)好幾年沒交養(yǎng)老保險了，你好事做到底，能不能讓趙田跟老董說，把我差那幾年的保險替我補上。一共得兩三萬塊錢吧，對我來說是天文數(shù)字，對他們單位來說，滄海一粟都不是。老董是副總，是有大能耐的人，這點事兒對于他就是小菜一碟?！?p> 杜廣海未答先笑，心想這個王繁星，算到骨子里去了。他說：“你人沒去，人家能替你交保險嗎？不可能?！?p> 王繁星黏黏糊糊：“能行更好，不行就拉倒，你試一試試一試，就試一試么，又不費啥?！?p> 杜廣海抱著試試看的態(tài)度跟趙田說起這個事兒，沒料到這一回比上次好辦多了，趙田和老董商量過后，很快就回話說行，不過要辦一個前幾年調(diào)出調(diào)入的假手續(xù)，調(diào)轉(zhuǎn)表上寫的哪年，保險給補到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