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終于結束了，林春祥和洪霞坐班車去孤甸。快到地方的時候，洪霞突然跟林春祥說，咱倆分開走，你前我后，看他見到咱倆的反應一樣不一樣。
林春祥先見到林爽，他正站在院子里姥姥身邊擺弄手里的玩具。老遠看到林春祥過來，什么反應都沒有，動都沒動，甚至喊也沒喊一聲。
林爽長高了，臉上曬黑了，也比以前好看了。他早就會喊爸爸，可是他沒喊。林春祥激動得不行，他卻無動于衷。
洪霞過來了，林爽認出她，口中念著媽媽，擺弄玩具的手停下來，瞪著烏黑的眼珠看著洪霞。洪霞蹲在地上，拍著手讓他過來，他把玩具扔地下，揮動著兩只小胳膊跑過來，抱住了洪霞的一條腿。
洪霞把林爽抱起來，不停地親吻她的臉蛋，眼淚刷地一下就流出來。
林春祥正陷入沉思，林爽醒過來了。他睜開眼睛半天沒說話，像是在回憶自己經(jīng)歷了什么，又像是在問自己身在何處，接下來是皺眉、緊咬牙關。林春祥知道兒子是疼得厲害，心揪得很緊。
“媽媽呢？”
“看你傷成這樣，你媽一下就昏過去了，現(xiàn)在還搶救呢。你好好養(yǎng)傷，快點兒好。你好了，你媽就好了?！?p> “爸，你別難過，腳上泡都是我自己走的?！绷炙f話很吃力，歇一氣兒又說，“爸，我知道我錯了，給你找了不少麻煩，今天我給你道歉，對不起?！?p> 林春祥覺得心里發(fā)熱，喉嚨發(fā)緊，眼眶有些濕潤，他說：“爺倆之間天大的事兒也不用道歉，更不用說對不起。知道錯了就好，就是我的好兒子?！?p> “是那個李衙內(nèi)害的我，他站在一邊沒動手，可他是幕后指使。這回我想好了，要是能挺過去，我就把花花讓給他，從此再不亂花錢······住院需要好多錢吧，省著點兒花，家里的錢都讓我造啦?！?p> 林春祥晃了晃頭，憐愛地看著面色蒼白的兒子。
“我真的好痛好痛啊！爸，我要是死在你前邊，你會想我嗎？”
林春祥突然扭過頭去，倆手捂著臉，極力控制著自己，眼淚還是從指縫中間流出來。他擦干眼淚，轉過身子跟兒子說：“你一定要堅強，要挺過這一關。爸爸不能沒有你，咱們這個家不能沒有你。你造了一些錢，爸爸原諒你；你要是扔下爸爸媽媽先走，爸爸不原諒，一點兒······一點兒都不原諒！”
“爸，你還記得我小時候的事兒嗎？吃飯的時候，我專吃鴨蛋黃，不吃鴨蛋清。媽媽問我，你只吃鴨蛋黃，鴨蛋清誰吃呀？我說爸爸吃。你在旁邊跟我說，爸爸只愛吃鴨蛋清，不愛吃鴨蛋黃，我那時候多傻，還以為你真愛吃鴨蛋清呢！”
“那時候的你多好啊，真招人喜歡！我不高興的時候，一想到你就高興了。”
“爸，我知道你這輩子不幸福，為了對媽媽負責，為了我有一個完整的家，做出了很大的犧牲。”
“爸爸這樣做是應該的。我怎么都行，只要你好，爸爸做出再大的犧牲也無所謂，爸爸幸福不幸福也無所謂?！?p> “爸爸，你給我講故事吧。你講故事我身上就不疼了?！?p> “行，講個什么故事呢？”
“講小時候你經(jīng)常給我講的那個《漁夫和金魚的故事》?！?p> 林春祥喝了一口礦泉水，坐在兒子身邊，輕聲講起來：“從前有個老漁夫，有一天在海邊打上來一只小金魚。小金魚央求說，老爺爺你放了我吧，我可以滿足你一件要求。漁夫說行，我回家問老太婆有什么要求，可我怎樣才能找到你呀？小金魚說，你來到海邊，連喊三聲小金魚，我就會來到你的面前。
“老漁夫回到家里，跟老太婆說了自己奇怪的經(jīng)歷，問她家里需要什么？老太婆說，家里的洗衣大盆太破了，給我要一個新的吧。
“老漁夫回到海邊，連喊三聲：小金魚——小金魚——小金魚——該你說話了，小的時候我講到這里，你得裝作小金魚回答我呀，你怎么不說話呢？
林爽毫無反應，雙目緊閉。林春祥把一只手放在他的鼻孔邊，氣息十分微弱。
林春祥趕緊去喊值班醫(yī)生，醫(yī)生和護士都跑過來，大伙一起把林爽推到搶救室。
洪霞醒過來了，手扶著林春祥，站在搶救室的門口，雙腿彎曲著，眼瞅著要癱倒在地上。林春祥用了很大的力，讓她站得直一些。
凌晨四點整，當火車站鐘樓上的時鐘敲響四下的時候，林爽走了。林春祥和洪霞兩口子癱坐在搶救室門口，哭得稀里嘩啦，像是兩個孩子。洪霞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兒子出生的時候，是早晨四點整，死的時候，也正好是早晨四點。
兒子送太平間時，洪霞哭天搶地地拽車，不讓車走，幾個護士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她抱住。她跳著腳兒喊：“林春祥，你把兒子拽回來，不能讓她們領走，沒有了兒子，咱倆還怎么過呀？”
林春祥撲過去時，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險些跌倒，被身邊的護士扶住了。
兒子雖然不那么省心，但是只要有人在，就會有希望?，F(xiàn)在人沒了，永遠回不來了，等于把林春祥和洪霞的心掏空了，活的一點盼頭都沒有了。
真是令人心碎的日子，許多個夜深人靜的晚上，樓上樓下左鄰右舍的鄰居們，都會聽到這個不幸的家庭傳出男人和女人一起痛哭的聲音。那種聲音是絕望透頂?shù)?，心地善良的人聽到了，都會陪他們落下傷心之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