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陀寺山門之外還算寬敞,只是此時聚集了數(shù)百人在此,就顯得有點擁擠了。說是摩肩擦踵倒不至于,但是輾轉(zhuǎn)騰挪間也并不怎么方便。
少年道人找的角落雖然遠離了最中心的位置,奈何各門各派的弟子門人實在是太多,因此四周也是站滿了人。
只是這少年道人分明在細說破先天、入煉神的四種法門,四周之人卻好像完全失去了聽覺,沒有一個人轉(zhuǎn)頭看向這里,徐一不禁駭然地向少年道人望去。
就算再遲鈍,徐一也該意識到自己遇上一個高人了。
至于有多高,徐一估摸著在場的江湖名宿有一個算一個的,應該都不如他。
看到徐一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厲害之處,少年道人坐在地上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xù)解釋道:
“四法之中,以金丹之法最為穩(wěn)妥。元神既生,可習天地道法,機緣之下道法凝神通,以后的路就好走了。
內(nèi)神之法,則是認為人體為一方小天地,當有諸多先天正神協(xié)理天地萬物,故而講求煉人體精氣,開人體玄關,然后正神自出,各有神異。
外神之法與內(nèi)神之法相反,認為先天近道。只是天地污濁積于體內(nèi)化為外神,需要驅(qū)外神而近道,好讓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純粹,達到真正的先天狀態(tài)。
“那混元之法呢?”徐一聽得入了迷,忍不住問道。
少年道人正待說話,忽然身體一震,立即伸出手來掐指籌算。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來,面色極為凝重:
“這混元之法你學不得了?!?p> “為什么?”徐一好奇。
少年道人不語,只是抬手指了指天,復又指了指地,正告徐一:
“他日若遇到有修習混元法的非此世之人,你徐一能躲就躲,躲不掉也謹記一切以保命為上?!?p> “非此世之人?為什么?”徐一更加好奇了。
“混元既成,大盜……”
“轟隆~”
虛空生雷,憑空炸響,硬生生阻斷了少年道人接下來的話語。隨后一口鮮血噴出,少年道人原本姣好的面容瞬間染上了一層黯淡的蠟黃之色。
少年道人趕緊閉口不言。
徐一納悶,這又是炸響雷又是吐血的,搞得他想起那些說書人口中,那些遭天譴的故事來,頓時一臉懷疑地看向少年道人:
“你真是修仙的?”
少年道人手掐法訣,好不容易壓下傷勢,當下面色肅然:
“此乃天機反噬,與修仙無關?!?p> 徐一的臉色更見古怪,這都扯到天機了,還說與修仙無關?當然,話雖如此,徐一心底還是不相信的,只認為少年欺他看起來就很好騙,在故意做戲罷了。
少年道人繼續(xù)道:
“雖然四法皆可通煉神,但究竟要選哪一條路卻是因人而異。就說你徐一,若是修習金丹之法,此生注定碌碌無為;若是選擇內(nèi)神之法,則可一日千里,前途不可斗量?!?p> 少年道人還待再說,忽聽得前方聲音嘈雜,有人在呼喝:
“山門開了!山門開了!”
……
“阿彌陀佛!”
南陀寺的住持身后跟著十多位武僧,眼見得山門之外諸派門人嘈雜紛紜,當下運轉(zhuǎn)佛門獅子吼,以佛號壓下眾人的聲勢。
“不知諸位今日齊聚我南陀寺山門之外,可是有何指教?”
徐一隔著重重人墻看不清前方情況,但聽到這么直白的問詢,還是忍不住沖少年道人咧嘴一笑,伸出拇指點了個贊!
這脾氣,咱喜歡。
當然,這也是南陀寺身為江湖佛門第一大宗的底氣。
然后徐一回過神來,一臉奇怪地看向少年道人:
“咱和這么多人跑來南陀寺是湊什么熱鬧來的?”
少年道人輕笑:“最近江湖有傳言,說是有三百年前蕩魔大帝留下的異寶現(xiàn)世,此刻就在南陀寺內(nèi)?!?p> 徐一拍了下腦袋,滿臉不可置信。
就這?
先不說這傳言是否屬實,就算是真的,難道這些人還想渾水摸魚,在南陀寺的眼皮子底下趁機奪寶不成?
如果楊元在此,肯定會忍不住口嗨一句:
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一切都是套路。
只能說,當真是利令智昏。
“如果劍閣、龍門、六扇門這些頂級門派的人都已經(jīng)進去南陀寺了呢?”
徐一恍然,這是不甘人后啊。
“那這跟我有什么關系?你抓我來干嘛?”
徐一滿臉幽怨。
“雖然蕩魔大帝異寶的傳聞是假,但此處確實有一寶,且與你徐一有緣?!?p> 徐一茫然。
——
楊元在禪房之內(nèi)靜坐冥想,許久還是沒能想明白驅(qū)外神而開神竅是什么意思,索性不再糾結。自己應該是先天初期的樣子,想要修到煉神之境還早著呢。
反正無所事事,先去七寶閣那邊觀察一下吧。
七寶閣位于南陀寺后殿一片院落之中,是一座座雙層小閣樓圍成的一個大院落,中間一顆高達十丈、寬達十尺的菩提樹,卻是不見有什么寶閣的存在。
楊元一路行去,身上照舊穿著雜役僧的灰色僧袍,在見了院中高大的菩提樹有點發(fā)呆。
突然,一座閣樓二層的房門打開,一位身穿鵝黃色長裙的美艷少婦從房內(nèi)走了出來,神情慵懶地斜倚在過道欄桿上,看見楊元發(fā)呆的樣子,噗嗤一聲輕笑。
“小和尚在看什么?”
“小和尚在看籠中樹?!?p> 楊元表示,他不知道為什么要皮這么一下。
“哦?這里只有一顆菩提樹,你是說它被困在籠子里了嗎?”
鵝黃美艷少婦忽然來了點興致,想看看這個有趣的呆和尚接下來會有什么舉動。
楊元卻是忽然神色一凜。
時值三月,正是草木最為鮮翠欲滴的時候,院中這顆菩提樹也不例外,樹葉簌簌而動時,竟是綠得油光發(fā)亮!目光再往下,主干老皮龜裂如龍鱗,枝椏卻有灰白斑點密布。
再向四周看去,八棟閣樓立于八個方位,隱隱間彼此氣機相連,仿佛自成一個小天地,將這株菩提困了起來。
楊元忽然展顏一笑,對著美艷少婦稽首:“阿彌陀佛,是小僧魔障了,此地并無所謂籠中樹?!?p> 少婦神色之間不喜,當下冷哼道:“小和尚倒是敢說,不怕我告訴你師傅嗎?”
“怎么還調(diào)戲上一個小和尚了?”
旁邊一棟閣樓正門打開,楊元看見一位滿頭白發(fā)、面容清癯的中年走了出來,腰間懸著一柄木劍。
少婦見此嘁了一聲,最終嘟囔著“無趣”便進屋去了。
中年木劍客踏步向院內(nèi)走來,在距離楊元三尺處停下,拱手道:
“讓主人見笑了?!?p> 楊元忙道不敢不敢,他區(qū)區(qū)一個雜役僧,當不得主人二字的分量。
此時周邊的閣樓陸續(xù)有門窗打開,只是露頭的并不多。多半都是聽見了楊元的“籠中樹”之說,生出了幾份興致。
暗處,有人嘴含譏諷,有人若有所思,也有人穩(wěn)坐泰山、心外如無物。
楊元已入先天,對于這些或明或暗的窺視或?qū)徱暤哪抗鈽O其敏銳,當下不再多言,從七寶閣退了出來。
中年木劍客目送著楊元遠去,忽然開口道:
“其實沒必要在這時候徒生干戈的?!?p> 在他身后,美艷少婦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過來,當下收起臉上的輕浮,語氣帶著幾分凝重:
“那個和尚非同一般,我看不透他?!?p> “這里畢竟是南陀寺本院,出現(xiàn)這么幾個和尚看不透,正常的很?!?p> “可是他太年輕了?!?p> 另有人從窗臺處探出頭來,替少婦說出了未完的話。
劍客目光如電,有如內(nèi)蘊劍芒刺人雙眼,暗喝道:
“但你們也別太明目張膽了,這畢竟是南陀寺,還是小心為上?!?p> “小和尚不過隨口一提,你就當那是南陀寺對我等的暗示了?”那人嗤笑一聲,“什么籠中樹,新時代一旦來臨,現(xiàn)在所有的一切都將面臨顛覆,南陀寺……也不會例外的?!?p> “至少面對外來者,南陀寺比我等更有底氣?!庇腥擞挠幕貞?。
那人不再說話,沉默了起來。
“夠了!”劍客厲喝:“如果傳言屬實,我們加上南陀寺,未必就不能學一學三百年前的前輩們,將他們拒之門外!”
一時間,眾人都沉默不語。不管之前他們彼此之間多么不對付,此刻來到了南陀寺,那么至少表面上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哪怕他們都沒有經(jīng)歷過當初那場席卷天下的浩劫,但僅憑古書流傳下來的只言片語,就足夠讓他們膽寒了。
后山之中,一座洞窟內(nèi)。
曾與林若雪雨夜交談的老和尚盤膝坐下,隨手在地上畫了一幅七寶閣的簡圖。
對面,有三個同樣枯瘦、但高矮不一的和尚圍坐成一圈。
老和尚指著簡圖中間的那株菩提,微笑開口:
“雜役院有個弟子說,這是籠中樹?!?p> 對面無言。
老和尚又繼續(xù)說:
“后來他又說,沒有籠中樹,是他魔障了?!?p> “阿彌陀佛~”
其余三個和尚齊宣佛號,當中一人問道:
“當真有機會開啟七寶妙境嗎?”
老和尚搖頭:“雖然有了開啟妙境的因果,但是他未必承受地住。三百年前的陸師都沒有成功,他未必就行?!?p> “三百年前……”當中的那和尚搖頭嘆息一聲,“那時我們竭力推遲了劫難,這次……盡力而為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