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人們不會喜歡雪。
只因雪帶來的是嚴寒和饑餓,是食物的匱乏,也是生存的艱險。
后來,有了房屋,大家才漸漸懂得賞雪,才懂得看枝頭臘梅,看銀裝素裹,看遍地皆白。
酒樓不算寬敞,但是暖意十足。
小隔間擺放著一個酒爐,透過蓋子,哧哧的冒著熱氣。
窗外的福林大街,雪花紛飛。老瓢愜意的把腳放在桌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哼著小曲。
要問那歌詞如何?正是:
挖礦大昭寺,
釣魚冰火島。
試劍打五次,
小號謎題掃。
簽到領獎勵,
雪亭再挖寶。
師門雙倍日,
快把稱號搞。
如果有老酒蟲,此時一聞就知道,這是十年陳的紹興花雕。那種醇美的氣息,簡直可以將人醺醉。
老瓢小心翼翼的端起爐子,倒了一小杯酒,輕輕的呷了一口,憶起了往事:
“小哥兒,你打這么多酒,不怕喝醉了嗎?”
“我?guī)Я艘黄看??!?p> “帶醋?”
“”醋能解酒,所以我不怕喝醉?!?p> ……
記得七年前,就憑著這句話,老瓢喝到了一杯店家珍藏的三十年陳女兒紅。
那是老瓢喝過最好的酒。
后來有人說,店家是在害老瓢。只因無論是誰,喝了這種美酒,再喝其它的酒都已索然無味。
老瓢卻不這么認為,他心里清楚,如果自己有這種好酒,是絕對不會拿出去害人的。
窗外的風雪越來越大,小喬此時還在酣睡。
老瓢是個害怕孤寂的人。今天起床,去黃掌柜的雜貨鋪簽了個到,就來到了喬陰縣城的福林酒樓。
他喜歡在人多的地方,眾人皆醒,我獨醉。
要醉就得喝酒,老瓢廢話很多,唯獨在酒桌上的廢話不多。能少說一句話,就能多喝一杯酒。
今天也是一樣。三杯酒下肚,老瓢用筷子敲著碗沿,和著節(jié)拍,作了一首《西江月》,正是:
碎片跨服有限,斬龍半夜偷刷。青龍會里拼刀劍,總想提些意見。
七八個搶殘雪,兩三人孔明月。一個時辰求三遍,又是天寒出現(xiàn)。
這首詞念完,老瓢精神高漲,一口飲盡杯中佳釀。
三巡酒過,看見窗邊站著一個貴公子,老瓢朝他喊道:“喂!你在那站著,附庸甚么風雅?”
那公子答道:“喬陰縣湯掌柜昨天撿到了我?guī)资畠摄y子,拒不歸還。錢是小事,但人品不好,道長去殺了他。”
老瓢點頭答應,喝完了面前的酒,又叫了一壺。
酒樓的生意今日特別好,小二跑上跑下,根本招呼不過來,掌柜的親自拎了一壺酒上樓,放在了老瓢面前。
老瓢問道:“店家,你這酒多少年了?”
那掌柜答道:“不多不少,十年剛好?!?p> 老瓢揭開蓋子,聞了聞,搖頭道:“我怎地聞起來像九年半的,少了半年?!?p> 要說這喬陰縣,除了縣令外,就數(shù)這湯掌柜最是財大氣粗,旁人都知道他是個笑面虎,輕易不去招惹。
這老瓢又笑問道:“你這別是個黑店吧?!?p> 那湯掌柜壓下性子,說道:“店小利薄,做的都是規(guī)矩生意,說是十年,那就只多不少?!?p> 老瓢上上下下的打量著湯掌柜,忽然問道:“你姓什么?”
湯掌柜道:“姓湯。”
此時的老瓢早已有三分醉意,瞇著眼道:“你為何不跟我姓瓢?”
這湯掌柜大怒,罵道:“小賊!誠心來我這鬧事?”
老瓢聞言,更不答話,抄起桌上的酒壺,劈頭蓋臉的砸了過去,只把這十年花雕淋了湯掌柜一身。
湯掌柜反手拔出一把匕首,就要和老瓢火拼。
老瓢冷笑一聲,雙手合十,紫光閃過,一個金甲符兵傲然立在場中,手持一把風泉寶劍,不動如山。
湯掌柜含憤而起,和符兵打作一處,老瓢回頭,看桌上還有半杯殘酒,端起杯來,好整以暇的觀戰(zhàn),但見:
一個是喬陰掌柜地頭蛇,一個是茅山天兵過江龍。這個手執(zhí)匕首要學那荊軻刺秦,這個指點符箓要爭那神位排號。一個是風蕭蕭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返,一個是雨瑟瑟馬蹄急三十年河東勝河西。你來我往意甚切,奈何生死一線急!
卻說那湯掌柜武功平平,又怎是這金甲府兵的對手,幾招之后,就像一捆破敗的稻草,倒飛出場。
老瓢仰起頭,殘酒飲盡,再不停留,登登的走下樓去。
到得福林街道,天上的大雪依舊未停,遠處是一個賣包子的大叔,老瓢被冷風一激,酒醒了三分,才想起還有貴公子的謎題沒交。
搖搖頭,老瓢準備重新回趟酒樓,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動作了。原來在剛剛,家里的網(wǎng)絡斷了線,他和游戲失去了連接。
話說這老瓢也不是等閑之輩,此刻臨危不亂,拿起手機打開流量熱點,就要繼續(xù)登陸,誰知信號為空。
這下老瓢慌了神,起身走到窗外,入目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
老瓢上線不過短短三個小時,地面落白已有兩尺深淺。
后人有一首《十六字令》,單道這場大雪:
煩。
網(wǎng)線壓了怎么辦?
沒事干,雪化才能玩。
此時,大雪將4g信號的基站覆蓋,手機任何消息也收不到。門口的雪太深,出門都是不能。
老瓢也不甚擔心,想著既然雪太大,恐是天意如此,那就明日再登陸,誰知這場大雪一下就是三天。
到了第四天的上午,雪堪堪停住,下午才收到信號,網(wǎng)絡恢復了正常。
這幾日,老瓢無事可做,每天除了睡覺就是看書,他心里清楚,小喬一定查到了這邊的惡劣天氣,會為他做日常的。
果然,信號剛來,老瓢就登陸了游戲,小喬正在雪亭客棧等他。
哥倆數(shù)日沒見,自然是一番寒暄,小喬問道:“你這幾日恐怕都沒法下樓,沒有餓死吧?”
老瓢心情大好,回道:“怎么會。倒是我老瓢做菜的手藝,近來又有提升?!?p> 小喬笑道:“那我回國后,你給我炒幾個川菜解饞?”
老瓢滿口胡柴道:“川菜哪有挑戰(zhàn)性,加十倍的辣椒也就是了?!?p> 小喬說道:“我查到你那邊雪災后,就每天給你登陸簽到,這次第七天的獎勵十分豐厚,不可不拿?!?p> 老瓢說道:“是,那我多謝兄長照顧了,不知道第七天是什么獎勵?”
小喬道:“三百狗年禮券?!?p> 老瓢一聽,兩眼放出精光,說道:“我老瓢正好要升級信物,有個詞說的好,雪中送炭!”
小喬掰著指頭盤算道:“今天就是第七天,咱們?nèi)ズ灥筋I了獎,一起去找那個醉漢兌換信物?!?p> 老瓢滿口答應,二人不一時就走來了揚州黃掌柜的雜貨鋪。
小喬先在簿上簽了一個名,一道光閃過,包里多了幾百點券,老瓢看的心癢難耐,湊上前去也要簽到。
這老瓢一面簽,一面回身和小喬調(diào)侃道:“咱們兄弟拿了這點券,一統(tǒng)江湖也指日可待了吧?”
話音沒落,一道光閃過,簽到完成。
老瓢喜滋滋的看向包里,這一看就傻了眼,原來,他簽到只得到了一把黃金鑰匙和突破加速卡。
小喬問道:“你怎么了?”
老瓢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道:“我……我這怎么顯示沒有點券?”
小喬也慌了神,說道:“這,你該不會得到了鑰匙吧,那可是第六天的獎勵啊……壞了,是不是我前天忘記給你簽到?”
老瓢一聽之下,生無可戀,有詩為證:
漫天飛雪落人間,
聯(lián)網(wǎng)原來要看臉。
萬念俱灰缺一日,
七天老黃第六簽。
卻說這哀大莫過于心死,老瓢心里盤算著拿到信物,再次高歌猛進,誰知遇到這場大雪,將夢打成泡影。
老瓢心里難受異常,潦草的做了做日常任務,就和小喬道聲休息,然后早早的下了線。
小喬心里也過意不去,打來電話安慰,老瓢說道:“沒事,我老瓢是誰,總能解決的?!?p> 說的輕松,可真到掛了電話以后,他還是決定去萌新群里問問,看看有沒有補救的方法。
大家聽完老瓢的敘述,紛紛致以同情,但是沒有人給出實質(zhì)性的措施。只因這周就剩一天,下周簽到又會重新計算。
老瓢不肯甘心,他思前想后,覺得只有「劍大師」可以幫助自己。
說到這個劍大師,那是江湖上來無影去無蹤的存在,坊間傳聞,正是他制定了這個游戲的規(guī)則。
老瓢認為解鈴還須系鈴人,自己少的一天簽到,說不得就要落在此人身上。
這大師本是「菊花幫」的幫主,因此要聯(lián)系倒也不難,老瓢略一沉思,就編輯了一條信息,說明了自己的情況。
卻看這條信息,說煽情也不煽情,說可笑也不可笑,三分唐突里更含七分贊譽,正可謂恰到好處。
老瓢在末尾還署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靜坐那里,等待著回復鈴聲的響起。
俗話說,無巧不成書,無緣不相逢。沒過三分鐘,這位劍大師看完以后,竟然真?zhèn)€回復了老瓢。
老瓢激動的小手冰涼,回道:“大師,我沒想過你真會看信息?!?p> 那劍大師說道:“小事,我記住你了。”
老瓢一愣,心下考量道,這個「記住」是什么意思。
只一刻,劍大師又回道:“你叫什么名字?!?p> 老瓢心里一愣,這話怎么聽起來這么耳熟。突然想起前幾天,在揚州玉器店遇見的那個人,心里產(chǎn)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但是猜測歸猜測,老瓢手上不停,很快的把信息的末尾截圖,又發(fā)給了劍大師。
信息末尾寫道:“……深知大師恪盡職守,秉公盡責,打擾之處,萬望海涵。一區(qū)玩家老瓢書?!?p> 做完這一切,老瓢心里樂開了花,只等劍大師給出回復。
可回復來臨時,老瓢吃了一驚,那劍大師問道:“一區(qū)沒有這個「老瓢書」玩家。”
老瓢大怒,心里道:“我老瓢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今日給我加進一個書字,平白叫江湖好漢笑話我。”
只是怒歸怒,老瓢還是解釋道:“這個書,那是書寫的意思?!?p> 那邊劍大師哈哈大笑,不再調(diào)侃,說道:“看背包。”
老瓢打開背包,多出了三百張點券,不禁連連相謝,劍大師卻只回了句:“希望你一直在。”
這句話看完,老瓢已經(jīng)懂了,對面是個用心在做游戲的人。
二十多年,老瓢走過太多的風雨,但是游戲里收獲如此感動,只怕還是破天荒的第一回。
清晨上線,老瓢沒有用點券著急兌換信物,而是和小喬談到了這件事,言下不勝唏噓。
小喬也非庸人,聽完后長舒一口氣,贊道:“這位大師,當真了得,你我一條咸魚,能被正眼相待,實在是不容易。”
老瓢很少見的未對「咸魚」二字反駁,只說道:“將來有一日,我要將這份感動記錄下來,留存成一份回憶。”
小喬點頭道:“你與我切磋。”
老瓢一愣,笑道:“你想欺我沒換取信物,比你低了一截,因此才找我打?”
小喬怒道:“你來,我不帶劍就是!”
老瓢眼見這便宜,不占白不占,當下拔出兵器,一劍刺去。
那小喬一招毒砂掌,回敬過來,老瓢又使一招六脈神劍,小喬還是一招毒砂掌。
老瓢的技能面板已經(jīng)跳成了輕功和內(nèi)功,無奈使了一招凌波微步。迎面而來又是一招毒砂掌。
這下老瓢可慌了神,技能欄還有兩個內(nèi)功,當下又用了茅山道術,結(jié)果小喬還是同樣的技能。
茅山道術只抽回了被毒掉的氣血,更是連個兵都沒有,萬幸老瓢的六脈神劍刷了回來,當下勉強擋了一指。
這一指剛擊出,面前一生二,二生三,綠光泛濫,掌力涌動不止,老瓢大叫道:“停!”
說完,老瓢便跳出場外,指著笑嘻嘻的小喬,駭然道:“你,你練滿了武穆遺書?”
小喬說道:“教你平時挖寶,你只去偷懶喝茶看風景,如今我武穆遺書已成,你再也不是我的對手?!?p> 老瓢道:“你學成又怎樣,難道自家兄弟,你便只是用來打我?”
小喬正色道:“你有沒有聽說過「藏劍樓」?”
老瓢一愣,說道:“我剛?cè)虢r,在客棧曾聽有人提起,不過這樓跟你我二人有何關系?”
小喬清了清嗓子,說出一番話來,有分教:
不爭先后,
怎擬萬丈平地起。
若求名號,
只須更上一層樓。
直教:
利箭在手拉硬弓,
江湖大路分西東。
人生在世有得意,
文成更把情相擁。
畢竟不知這小喬說出什么話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