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肯定是待不下去了,囑咐王通盯緊了別出事,詹閌就帶著兩個長隨去了距離不遠(yuǎn)的明時坊書館。
鬧事的人已經(jīng)送去衙門,一時半刻也走不脫,現(xiàn)在的關(guān)鍵是先去書館收買一下人心。放著砸了書館的元兇不管,反而親自去關(guān)心受傷的說書藝人,這才叫積極正面。
一路上詹閌也把事情了解了個大概,柳師傅今天說的是《包青天》中的一段,詹閌親自改編的明末曹學(xué)佺故事,主題是“仗義每多屠狗輩負(fù)心總是讀書人”。遇上一幫子心高氣傲的讀書人,當(dāng)然不會有好結(jié)果,只是沒想到這讀書人也太目無王法了一些。
到了書館,還真是一片狼藉。樓上樓下的玻璃被砸了幾十塊,茶碗茶壺砸碎不少;還有兩只火爐子被推倒,爐圈和燒紅的蜂窩煤燙傷兩個客人。
和說書的柳師傅一起被打傷的,還有兩個跑堂伙計,都是一副鼻青臉腫的模樣,一個老郎中正在給他們看傷。
伙計還好說點,柳師傅快五十歲的年紀(jì)了,還要遭這頓揍,著實有些缺德了。在這個營養(yǎng)缺乏的年代,四十五歲以上就是老年人,恢復(fù)起來也必然要慢很多。
東家出現(xiàn),從跑堂伙計到書館的管事,都圍上來七嘴八舌分說經(jīng)過,亂哄哄的根本聽不清到底說了點啥。
詹閌先攔下告狀訴苦的眾人,第一時間關(guān)心受傷的柳師傅和兩個伙計:“大家不用擔(dān)心,大明還是有王法,誰犯了事也別想逃脫制裁。柳師傅,還有大成和滿福,你們先安心休養(yǎng),這段時間你們的工錢一文都不會落下,什么時候養(yǎng)好了傷,什么時候再回來開工。”
柳師傅手藝相當(dāng)好,是書館的臺柱子之一,他的名字被記住很正常??烧查`還能說出兩個伙計的名字,這就比讓他們帶薪養(yǎng)傷還令人感動了。
高高在上的掌教活神仙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兩個伙計忍著身上的傷痛就給詹閌跪下了:“東家,小的,小的不礙事,稍微將養(yǎng)兩天就好了。書館里可不能缺了人啊,小的還要給東家守著呢,那幫天殺的敢再來,小的還與他們斗到底?!?p> 詹閌笑著把兩人扶起來:“你們有這份心是好的,但也不能莽撞行事。就說今天這件事,你們怎么能上去和他們廝打呢,他們畢竟人多勢眾啊。我教你們一招,今后再有這等事,不要怕?lián)p壞物什,遠(yuǎn)遠(yuǎn)地拿了東西砸,熱水壺也是可以的,出了事東家我給你們兜著?!?p> 遇上這種東家,還能說什么呢,就剩下死心塌地了。兩人接著又要下跪,卻被詹閌攔住,又對柳師傅道:“柳師傅,以后再說書,你多看看臺下,讀書人占多數(shù)的時候,就適當(dāng)收斂一些,別再講那些貶低他們的東西。怎么說也是一把年紀(jì)了,給自己招這么一身痛,又是何苦來哉。你可以不怕,可我們怕呀,這書館里還指著您拉人呢!”
要說柳師傅的感動,絕不比兩個伙計少。詹閌是什么人物,如今北平城里號稱活神仙的呀。想當(dāng)初還是詹閌親自教授技藝,嚴(yán)格來說算得上自己半個師父了,自己能有今天的好日子,賺著多出以前幾倍的收入,還不都是人家所賜嗎。
下跪倒是沒有,但口氣卻一點都不軟:“不瞞東家說,剛開始老漢也覺得這些書里邊對讀書人有些苛刻過了,但后來老漢說得久了,竟也覺得其中頗有道理。當(dāng)日滿城都在傳東家的壞話,東家卻能聽而不聞置之不理,可見這人與人之間確有差距啊。老漢說書,不過是博人一樂,圖個掙錢養(yǎng)家,誰都知道故事都是編的,可他們怎么如此蠻橫張狂,怕不是被說中了。待老漢稍緩幾日將養(yǎng)好了,必定日日多說幾番此類小段,定與彼等勢不兩立!”
聽這說話的語氣,柳師傅應(yīng)該沒受什么重傷,詹閌也就放心了。伸出拳頭在桌子上來回搓了搓,道:“行吧,既然柳師傅無所畏懼,貧道也要有所表示,你休養(yǎng)的這段時間,貧道就親自上場,每日編排他幾個回合。倒是要看看,誰還敢來鬧事?!?p> 說完又吩咐身邊的長隨:“詹保,你先安排馬車,把柳師傅他們送回家去,傷成這樣就別走路了。詹能你找人把損失統(tǒng)計一下,稍后咱們就去縣衙,一定要討個公道不可?!?p> 大興縣衙里,淳于士瑾很頭疼。他真是想不通,這些讀書人腦袋里都長了什么東西,把人家的書館砸了,說書藝人打了,說起來還特么振振有詞,各種歪理給你往出扯。
也不看看鴻正道長是什么人,皇帝陛下大力支持,與燕王殿下、布政使都交情匪淺,真神弟子活神仙啊。
可這幫子讀書人偏偏仗著朝廷給他們的恩典,不能對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動刑,走到哪里都耀武揚威的,根本不把地方官員放在眼里。
你跟他們說賠償,他們就辯稱無罪。說什么是為天下讀書人伸張生意,還反過來要求查封書館,把說書藝人下牢治罪。
詹家的家仆倒是守規(guī)矩,進來就老老實實跪在那里陳告案情??烧f到關(guān)鍵處,差點又被這幫家伙給打了,要不是堂上的衙役們眼疾手快攔住,到時候都不知道怎么跟人家主人交代。
淳于士瑾可算是嘗到了什么叫“狗咬刺猬無從下嘴”的難受勁兒,只好讓人把這些家伙趕出大堂,等著看看詹閌會不會出面,到時候又是什么路數(shù)。
不一會兒,詹閌來了。這次縣衙的皂役們也學(xué)乖懂事了,大老遠(yuǎn)的就趕上來給詹閌牽馬,深怕得罪了這位活神仙。
進了大門,就看到十幾個讀書人打扮的正在交頭接耳,有個別的還在聒噪,沖著儀門里邊喊著“主持公道”之類的廢話。
就這幫蛀蟲,還特么有臉要公道。詹閌心里那股子火就更盛了,大步走過去問道:“就是你們在書館鬧事嗎,誰是領(lǐng)頭的?”
這幫貨估計是平時橫貫了,完全沒想到危險即將降臨,一個腰間掛了玉佩,大冷天還拿著一把小扇子的家伙站出來:“正是在下領(lǐng)頭,你又是哪……”
“啪”,話沒說完,就被詹閌一馬鞭子抽在胸前,好看的衣服都被抽裂了,從左肩膀到右胸前火辣辣地疼。
愣登片刻,就殺豬似的嚎叫起來:“啊……,殺人啦,快來人呀,救命啊,光天化日,有人要當(dāng)堂行兇……”
詹閌才不管他怎么嚎叫,追上去又是一鞭子,嘴里還高聲罵著:“光你媽隔壁,敢砸老子書館,敢毆打傷人,看老子今天不弄死你個腌臜潑才……”
打人的有章有法,被打的抱頭逃串。沒被打的唯恐避之不及,不遠(yuǎn)處的皂役們更是不愿意也不敢過來攔阻。
于是縣衙役房院里的場面就好看了,詹閌揚著鞭子四平八穩(wěn)地追打,書生拿著扇子左躲右閃地躲避,整個就是一出卡通片。
不遠(yuǎn)處的儀門前,一幫子讀書人同伙遠(yuǎn)遠(yuǎn)地以仇視的目光圍觀,把這份屈辱記在心底。另一邊的遠(yuǎn)處,衙役們則是仿佛有組織般快速離去,其實他們也挺煩這幫讀書人。
大堂上的淳于士瑾聽到聲音,趕緊跑出來勸阻:“道長,且請息怒啊,這樣打下去要出人命的,這些讀書人……”
詹閌根本就不聽勸,還把聲音提高了兩個調(diào):“大令你閃開些,免得遭受無妄之災(zāi)。還讀書人,他讀個幾把,都讀特么狗肚子里去了……”
淳于士瑾勸不住,只能跑去搬救兵,逼著十幾個皂役圍成圈,拿身體做隔擋,才算把詹閌攔了下來。
這么一通鬧騰,看似深仇大恨般的追打,實際上詹閌并沒有真的下狠手。否則就以他近一米九的個頭,哪有抓不住一米六出頭小老鼠可能。
能有這番舉動,只是他突然想到,老朱不就是想看自己和名教起沖突嗎,索性成全他好了。咱們到底看看,誰是傻子,誰是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