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攻擊詹閌和行道教的說法,好像病毒快速擴散蔓延似的,一夜之間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手冊和試劑送進紫禁城的第二天下午,就已經(jīng)有人開始在會同館門口堵路示威了。而且一條詹閌進京就是為了便于做法,將北方士子考卷上的文章更換成狗屁不通、毫無文采內(nèi)容的謠言,也開始盛傳起來。
詹閌并沒有在第一時間搭理這些人,而是在會同館里安心喝著茶,看看這事態(tài)能發(fā)展到什么程度。
原本只是根據(jù)事出異常必有妖的陰謀論猜測,北方士子一名不中很可能有古怪?,F(xiàn)在則是可以確定,這場洪武三十年的大考內(nèi)幕重重了。
不論北方士子們考卷上的文章和答案到底怎么樣,現(xiàn)在有了這個謠言,他們中的每一個都可以站出來說那不是自己寫的。
尤其是那些本來就水平差一些的,只要能得到一絲半點的機會,給一個不認識的人潑潑臟水完全沒有心理負擔,道德什么的就更不用說了。
根據(jù)已知的歷史信息,這場鬧劇是以老朱拿出了南北雙榜的辦法作為結局的。也正是因為這個,洪武三十年丁丑科殿試舞弊案也被加上了不少的過度解讀。
其中很有市場的一種說法,就是“始于陰謀,畢于陰謀”,認為這根本就和舞弊沒什么關系,而是一場徹頭徹尾由統(tǒng)治者導演的,利用科舉來擴大統(tǒng)治基礎、籠絡士人的政治事件。
此時此刻,對于這種說法,詹閌就只剩下呵呵了。真要是老朱導演的一場大戲,那得有多少知情人,得掌控好多少環(huán)節(jié),時候又得殺多少人?
另外一點,老朱也完全沒必要把他這個局外人拉進去,還要采納他的建議對會試考卷進行查驗,那不是欲蓋彌彰自找不痛快嘛。
更重要的是,想要執(zhí)行一個巨大的陰謀,第一要點就是參與者越少越好,不管主動還是被動參與。以老朱的智商,怎么可能特意把他拉進去,還要衍生出這些讀書人鬧事的橋段來?
老朱的主動陰謀說肯定是立不住腳的,所以這只能是一部分人,或者某利益集團策劃的一場政治陰謀。
幕后黑手什么的,就不用多想了,至少和名教脫不了關系,否則沒有人會把毫不相關的行道教拉下水。
再怎么說自己和行道教也是有些名氣的,民間百姓不了解,那些高官大員們還沒聽說過嗎。
可眼下的情況呢,連遮遮掩掩都不要了,直接就是要把屎盆子扣到行道教頭上。其中要是沒有大問題,犯得著這么做嗎,就不怕真給來個“做法”?
做到這一步,可見是有充足準備的。丁丑科舞弊案是一個完整的計劃,而行道教就是恰逢其會的倒霉蛋加替罪羊。
而且詹閌很確定,怎么歪曲、抹黑他和行道教,怕是也已經(jīng)有了成熟方案,就等著看他的反應進行相應操作了。
這可不是他妄自菲薄,或者漲對手志氣。想想會同館是什么地方,接待的可不只是大明內(nèi)部的官員和賓客,還有外來的各國使臣和藩屬地官員呢。
而在這個期間,就正好有朝鮮、暹羅的使者,還有從烏斯藏來的使者,都是被大明進行文化輸出的對象。
放現(xiàn)代社會,這就是外賓啊,招待方式不用說誰也知道。更何況放在明朝,必然想著法兒地展現(xiàn)高大上、偉光正。
你現(xiàn)在搞了一大幫讀書人,在會同館門口鬧事,嚷嚷著要驅(qū)逐詹閌和行道教,讓人家外賓看了怎么辦。
不管他們吧,朝廷的臉面丟盡了??赡阋馨?,又會引起更大規(guī)模的反彈。至于驅(qū)逐詹閌,先別說能不能做到,真驅(qū)逐了老朱就有面子了嗎?
所以最終的結局就只有一個,在科場舞弊這件事上,老朱必須同意某些人的觀點。對于詹閌,則是有機會就下狠手,沒機會也要把名聲搞臭。
事情到了這一步,套路都是明擺出來的了。簡單講就是某些人要和皇帝掰腕子,達到一定程度上壓制皇權的目的。
不要以為老朱是皇帝,就真的能掌握天所有下人的生死和命運。其他時候,名教內(nèi)部會各種明槍暗箭,但是在和皇帝搶權利這件事上,至少九成五的讀書人會站在一起。
要知道連百年前的蒙人和兩百年后的滿人,都做不到徹底戰(zhàn)勝名教集團,不得不選擇給一個半奴隸的身份跟名教合作。
老朱一個貧下中農(nóng)出身的皇帝,還是在四次大開殺戒后,于民間多有惡名的垂垂暮年。哪怕軍隊依然彪悍,武力依然雄壯,卻也到了民生為主的時候,再搞得天下大驚可就麻煩了。
很多人都清楚這一點,也知道老朱更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敢玩這番操作。其實也不是第一次了,當初斷了十幾年的科舉,還不是名教最終贏了嗎。
詹閌并沒有融入到洪武朝的大明,他完全有冷眼旁觀的姿態(tài)。所以在想明白這些后,他選擇以不變應萬變。事態(tài)于阿棣有利就出擊,于阿棣無利就作壁上觀。
然而,只是一夜之間,詹閌連冷眼旁觀都做不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就收到了一個令人極度驚詫的消息,禮部存放考卷的庫房被燒了。
但凡是個有腦子的,能想到的就只有一個結果。作為一個瞻仰過歷朝歷代那么多類似偉績的“過來人”,詹閌更不可能有其他認識。
他第一時間就下定了結論,同時也做好后續(xù)的打算。不管到頭來這件事會怎么處理,天子腳下的金陵都不再安全,名教的人已經(jīng)瘋了。
哪還顧得上吃早飯,放下碗筷走進臨時的小書房,取出帶有水印暗記的信紙,開始給提筆疾書。
寫了快有滿滿四張后,小心折疊起來裝進信封,加上火漆封印,又上了兩道棉線的鉛扣保險。
交給從外面打聽消息回來的詹旺,吩咐道:“帶著這封信去燕王殿下府邸,切忌一定要親手交給殿下,等著拿到殿下回信后速速趕回來。記住,此事關系重大,不能有半點大意。”
等詹旺離開一炷香,走水路約莫已經(jīng)到達燕王府邸,詹閌這才起身整理一下衣服,準備去會一會那些在外面鬧事的讀書人。
到了這個地步,冷眼旁觀已經(jīng)沒意義了。他必須主動出擊,把名教中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然后帶著阿棣離開這個是非圈。
什么順利交接,什么安定團結,都特么是扯淡。阿棣只是老四,就沒有李二的命,連趙二的命都沒有,還是得靖難啊。
不過也好,槍桿子里出政權,自己打下來的江山才做得牢。順便也能通過靖難,把名教的勢力摧殘一番,挺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