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興元年寒露的夜顯得格外漫長,渭城里無數(shù)百姓注定要今夜無眠了。
逛了夜市的不少百姓圍在北城門瞧著熱鬧的同時,紛紛打聽東北方向為何火光沖天,為何那個刀疤臉平時面惡心善,今日卻和自己人鬧成這個模樣。
“還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說話之人身著甲胄,騎在一匹棗紅色高頭大馬身上,面有戲謔之色,正是那都頭顧燎。
“我究竟所犯何事!還請直言!”
“哈哈哈哈!當真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可還記得我?王統(tǒng)領(lǐng)?!?p> 王守義聞言猛然一怔,借著他身旁的火光抬頭仔細打量起顧燎來,接著便是一驚:“竟然是你!”
而此時,身旁一名衙役悄然間砍來一刀,王守義因為分了神,沒能控制住下手力道,當即將此人腦袋給拍癟了下去。
血漿和腦漿飛濺,落在地面之上,侵染了好大一片!
這下如此血腥的場面終于是徹底嚇到了圍觀的百姓,眾人一聲尖叫,看著王守義臉上的刀疤,覺得猶如魔神在世,頓時作鳥獸散,再不敢逗留。
這是王守義與眾人交手以來,第一次下辣手殺人,周圍的衙役見狀登時緩了攻勢,圍著王守義游走起來。
“哈哈!記得便好!你身為趙樞密親衛(wèi),卻詐死跑來這渭城走私軍械,所圖不小??!”
王守義聞言一陣荒謬感就涌上了心頭,當即怒罵:“奸賊!設(shè)計害我!”
“哈哈!我只是奉命拿人!是你自己有愧朝廷有愧天下百姓,還不束手!”
顧燎的語氣越說越嚴厲,說到最后依然是怒喝出聲,渭城百姓聞言紛紛四下詢問,交頭接耳的嗡嗡之聲充斥四周。也有不少怕事的百姓捂著耳朵當即就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血口噴人!”
“哈哈!給我拿下!”
而此時城墻之上,縣令米沛和隨行幕僚在打量著城墻下方的事態(tài)進展。
這幕僚已年近五十,留了一把山羊胡子,略微有些發(fā)白。
而那縣令米沛卻是一副只有三十余歲的模樣,頜下開始蓄須,此時不顯得多長。
只見那幕僚揪著胡須說道:“顧燎這廝說話當真是不過腦子!愚蠢之至!”
米沛則是淡淡一笑:“事情了結(jié)了我再收拾他!正是用人之際,且先留著?!?p> “此刻叫破用意,若是被他跑了,后面可就不好收場了!張城那廝的人證物證可還沒送到呢!”
米沛聞言點了點頭:“無妨,拖住此人一時半刻便可,張家坪可派人去探查了?”
“顧燎這廝不肯動砥礪營做這等事情,因此安排了一隊衙役已經(jīng)前去了?!?p> “嗯,無妨,人證物證到手才是關(guān)鍵。”
“只是張家坪現(xiàn)在這情形……似乎進展不大順利。”
“呵……與本官何干?若是丟了人證物證,也無甚大礙,那便是張城誣告?!闭f罷米沛便是一陣冷笑,“區(qū)區(qū)一介商賈,翻過幾本書就敢自稱儒生,想拿我當槍使?哼!”
米沛這般老奸巨猾的言論讓他的幕僚有些不適應(yīng),捻著胡子“呃”了一聲后,說道:“顧燎這廝都已經(jīng)叫破了……”
米沛聞言斜了自家幕僚一眼:“那是他信口雌黃,與我何干?”
這下這幕僚有些無話可說,當即拱了拱手道:“主公的才智,在下素來是佩服的,是我思慮不周?!?p> 米沛繼續(xù)面無表情的看著場中態(tài)勢,一副智珠在握的姿態(tài):“無妨,多學(xué)也就是了,我等是裁決者,立于不敗之地的,情形對于哪邊有利,我們站在哪邊便是,一應(yīng)手續(xù)流程全部齊全,即便朝廷另派人查案,那也尋不出我們錯處來?!?p> 這幕僚看著場下已然橫死的衙役,欲言又止,米沛卻先說話了。
“到是此人,武藝著實了得,赤手空拳不落下風。”
幕僚聞言點了點頭,“畢竟是趙龍驤的親衛(wèi)統(tǒng)領(lǐng),自然不可小覷?!?p> 而此時的王守義,已然怒喝出聲:“念在昔日同僚情誼,快讓開,不然我可要拔刀了!”
此時城門處士卒加衙役有三十余人,還有一個清平三年的武舉人在此,哪里會怕王守義這聲不痛不癢的威嚇?
“反賊!居然還跟我們講什么同僚情誼?”
這一邊說,手下卻是一點不停。
王守義望去,恨得緊要牙關(guān),早先因為賦稅之事,令他在自家親戚跟前落了面子,此時卻來伺機報復(fù)。
再打量周圍幾人,士卒都不認得,而這些衙役或多或少都有些過節(jié),可自己分明已經(jīng)聽了自家婆娘的囑咐,表過歉意了。
此時顧不得許多了,“程”一聲抽刀在手,腰刀刀身略軟,剛抽出時還有“咻咻”的顫聲響起。
但是那倒映火光的刀身,卻是清晰的將冰冷殺意傳遞給了眾人。
眾人見他抽刀,都開始謹慎起來,再不似剛才那般沒什么顧忌,反而王守義的氣勢整個都變了。
顧燎是好手,當即察覺有些不對,也翻身下馬,手握隨身刀柄,警惕的望著王守義。
而王守義卻是握著刀,沉穩(wěn)有力的,一步,一步,緩步向前,眾人被氣勢所攝,包圍圈禁不住往城門洞而去。
終于直面王守義的那人被壓抑的喘不過氣,“啊呀呀”的高喊一聲朝王守義沖來。
下一刻眾人只覺得眼睛被刀身反射的光芒一花,再睜眼時,便看見一具無頭尸體沖勢不減,越過王守義的身子后,咕咚跪倒,接著整具尸身便撲倒在地,脖頸處的鮮血因為跌倒而甩出去好遠!
而此時有幾名衙役因為被噴出的血濺到了臉上,再看向王守義時,竟是嚇得跌坐在地,用雙腳蹭著地面不住的后退。
“讓不讓開!”
那些士卒卻是大都見過血的,并不懼怕這些,于是有三人相視一眼,一同攻上。
結(jié)果王守義居然不守反攻,速度比他們還快,上前尋著三人因為步調(diào)并不完全一致而產(chǎn)生的空檔,刷刷刷三刀,頓時三人一人斷頭,一人斷手,一人斷腿,失去了戰(zhàn)斗力。
顧燎見狀知道王守義果然如同從前一般厲害,甚至猶有過之,當即額頭手心都開始冒汗。
“讓開!”
顧燎咽了口唾沫,用手緊了緊手中刀,不答話。
“當初我赤手空拳你都贏不了我,此時你一樣贏不了我,還不讓開!”
“大家一起上!我們?nèi)硕?!?p> 可是顧燎沒想到,此話一出,士卒紛紛應(yīng)是,卻都有些踟躕。
“上!”
顧燎又是一聲怒喝,帶頭之下,眾人一起撲上揮刀劈向王守義。
而王守義卻是沒有揮刀,而是尋了個縫隙,輕輕巧巧的從眾多刀光之中鉆出,站定后,才一刀劈向顧燎的后背!
顧燎著甲,因此只是“嘶”得一聲在甲胄上劃出一道白印,卻沒造成什么實質(zhì)性傷害。但即便如此,顧燎也是出了一脊背的冷汗!
完全不在一個層次的戰(zhàn)斗!
王守義看了看自身的這把刀,用了十成功力連斬兩人,傷兩人,最后那下直直劈在甲胄上,直接就卷了刃,無法再用了。
但是王守義背靠城門洞,卻是不退反進,直朝顧燎沖去,嚇得顧燎連連后退,不料王守義居然只是佯攻,虛晃一招直接右手刀甩出,將一名士卒釘在了地上!
接著便是施展落塵步,復(fù)又回到了包圍圈中,撿起地上兩把刀,一把手持,一把插入刀鞘別在腰間,然后嘴角微微一挑。
“讓!還是不讓!”
王守義故意置自身與險境,這份膽氣更讓人懼怕三分!頓時紛紛后退,仿佛他們才是被包圍的一方!
這時眾人的血似乎都被這凜冽的殺意所凝固,屏氣凝神,一個個似乎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顧燎有些后悔答應(yīng)了米沛的請求,原本以為多年以前,只是因為自己在應(yīng)征親衛(wèi)隊時,出言不遜得罪了他,所以他才刻意刁難,阻撓自己。
自己可是武舉人!得了朝廷認可的武舉人!這身份還能比不上區(qū)區(qū)一個親衛(wèi)?
這自以為武藝出眾,卻不被認可的心態(tài)折磨了顧燎許久,這下卻是釋然了。
自己確實……差的遠了。
城墻之上米沛和幕僚只是冷眼旁觀,甚至冷血的令人作嘔,絲毫不顧手下衙役死活,他們拼了性命,留不留得住人,這米沛是一點也不在乎。
在他心里,送上門的政績,能要便要,不能要我也無所謂。
大晚上的,黑燈瞎火,這二人身旁并未點燈,就連顧燎都不知道自己的一切言行舉止都被米沛看在眼里。
就這樣,眾人各懷心事,卻都看著王守義一步一步從容走出包圍圈,從容推開了城門,徑直往張家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