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做事干凈利落,一來一回也只花了一個多時辰,不僅天沒亮,連娘娘廟這邊都沒善完后。
被尸螋咬傷的人太多,治愈起來特別麻煩,事關(guān)人命,必須將毒素徹底根除,只好挨個排隊慢慢看。
她走進門時用的仍是鬼相,一襲仿佛鮮血染就的紅衣,滿頭銀發(fā)妖冶詭異,渾身都透著不詳?shù)臍庀ⅰ?p> “鬼……鬼姬娘娘?!?p> 信徒囁囁嚅嚅的聲音微弱極了,連尊號都不敢大聲喚,生怕娘娘一時興起拿他們當(dāng)宵夜。
鬼姬娘娘才不管信徒什么反應(yīng),徑直走到陸生雪身邊。
“回來了?”陸生雪正在替一名老婦拔除毒穢,滿屋人臉上的面具早就取下了,做什么表情一眼就能瞧見。
那老婦連呼吸都變輕了,擔(dān)心引起娘娘注意。
娘娘是鬼,鬼神行事絕非凡人可以揣測,供臺上的泥像可比活生生的鬼姬和藹多了。
鬼姬從鼻子里哼出一個輕慢的聲音,“嗯。”
回來之前還清理干凈了身上的血氣。
陸生雪專心檢查著老婦的傷口,“情況如何?”
“不如何?!?p> 可真是冷漠。
鐘離嘴上那么說著,暗地里卻在悄悄給陸生雪傳音:“青云山的兩個小孩被鬼抓了,我在他們身上放了些東西,這次應(yīng)該可以平安走出西南?!?p> 裝,就硬裝。
陸仙君笑起來,幫老婦祛除完毒素后又治愈了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娘娘……”卻有一個細小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孩子仰起頭怯怯地說,“這是我親手做的,獻給鬼姬娘娘?!?p> 是剛剛那個在神像前哭喊的男孩,現(xiàn)在還眼睛水潤頭發(fā)凌亂,臟兮兮的小手上捧著同樣臟兮兮的紅蓮燈。
鐘離神情莫測地盯著那只手,似乎是在考慮要將這小東西煎炒還是油炸。
孩子的父親癱在不遠處焦急又擔(dān)憂地地望向這邊,想把孩子喚回來,又怕激起鬼姬的兇性。
左右為難,只能閉嘴。
陸生雪心知阿離正在煩惱該怎么拒絕,便解圍道:“這燈做得真好看,哥哥也很喜歡,可以送給哥哥嗎?”
哥哥救了他們,正在給他們治病,可是娘娘也救了他們,還懲罰了壞人。孩子年紀尚小,看事情就只記得住最簡單的表象,覺得打壞人的都是好人,此時為難極了,“這盞是送給鬼姬娘娘的,我可以明天做新的給哥哥?!?p> 陸仙君聞言對鐘離說:“鬼姬娘娘可以將這盞燈轉(zhuǎn)贈給我么?我實在是喜歡得緊。”
鬼姬矜持地點點頭,繼續(xù)向他傳音:“破皮了。”
小孩子皮肉嫩,混亂中許是在哪里擦傷了,這種小傷不嚴重,但肯定不好受。
陸生雪接過燈的時候順手一抹,那處擦傷就立刻消失了。
小朋友感激地道謝,然后又悄悄多瞧了鬼姬一眼。
哥哥好看,娘娘更好看。
為什么大人們都信奉娘娘,卻又都害怕娘娘?
“鬼姬娘娘?!笨赡苁且姽砑δ谴竽懙暮⒆佣紱]什么特別反應(yīng),竟又有人鼓起勇氣過來搭話。
主祭被人攙扶著,不敢直視鬼姬,低垂著腦袋便要行大禮。
鐘離沒有閃避也沒有回應(yīng),全程當(dāng)他作空氣。
“若是真的有心,何必拘這些虛禮,捧三柱心香即可告慰神明?!标懮┶s在他跪下之前開口,并非認為鬼姬受不起,只是覺得阿離應(yīng)該會厭煩。
此時阿離雖笑著,笑得也真夠假的。
知道這位在娘娘面前說得上話,小老頭依言站直,但腦袋仍舊是低著的,“您以前救過我,我一直想向您親自道謝。”
救人這種事兒十之八九是芳尾頂著她的名號去干的,又聽到這種說辭,鐘離煩得要死,“我沒……”
尚未把后半句話說出來,芳尾就含糊不清地插話道:“這個是有的,駿博山那次,您把那兒的鬼都吃光了,一只沒留?!?p> 她與主祭還挺熟,也知道這位就是在那之后信起的鬼姬,平日里虔誠得很。
“哦,忘了……”她確實干過那事兒,但也不重要,鬼姬發(fā)現(xiàn)好像有哪里不對,“你嘴里含著什么?”
“糖。”芳尾緊接著補充了一句,“陸公子給的?!?p> 好嘛,都從二房升級成陸公子了。
陸仙君對付小孩兒特別有一套,說話做事總是耐心細致,教人觀之可親,忍不住就想靠過去。
從前在宿雪谷時便總有小妖小怪以在長離惡霸的眼皮子底下與陸仙君搭上話為每天的奮斗目標(biāo)。
鐘離見過唯一不吃他那套的就只有辛九,但他們統(tǒng)共也沒相處幾日,姓陸的又一來就要當(dāng)人家爹,換成誰都受不了。
沒用兩個時辰就讓芳尾徹底投敵,陸仙君寶刀未老,深不可測。
“哪兒來的糖?”鐘離沒想到陸仙君還藏著這玩意兒。
怎么都不給我嘗嘗?
陸生雪無辜道:“出門前狐衍硬塞給我的,說是帶給你,但你現(xiàn)在似乎不愛吃糖。”
不,還是可以吃的,你前幾天為什么沒有私下里偷偷塞給我?
可這些話即使是用傳音的方式鐘離也是沒臉去說的,哪有這么大了還追著陸仙君要糖的道理。她只能自己憋著生悶氣,嘴角的笑就深了幾分,看起來居心叵測。
面對自家脾氣別扭的道侶,陸仙君察言觀色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當(dāng)機立斷道:“還有幾包,到底是狐衍一片心意,你有興趣的時候也可以試著吃一些。”
算你識相。
鐘離的笑容真了幾分。
芳尾對狐貍精邀寵的笨拙方式表示同情,鬼姬才不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
相熟者明里暗里說得熱鬧,可憐主祭年過半百,話沒講兩句就被晾在那兒。
陸仙君尊老愛幼,在場的人于他而言全都是幼,因而一邊替新的病人診治傷處,一邊對那小老頭道:“請回去吧,鬼姬殺惡鬼是隨心而行,并不需要誰的感謝。”
那主祭還待再講什么,就聽陸生雪繼續(xù)說:“侍神者應(yīng)以神靈為先?!?p> 自己高興還是痛苦,感激還是怨憎都不算什么。
“您說的是?!?p> 老人顫巍巍地向鬼姬鞠躬后轉(zhuǎn)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