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上班”的一天

　　張瑞出去后，崔海濤自己在商場里又轉(zhuǎn)了兩分鐘，也走了出去。

　　既然緩過來了，沒那么冷了，就別在里邊待著了。萬一一會又碰上了熟人呢。這次還好是同事，這要是碰上了鄰居，晚上自己怎么跟趙欣曄解釋啊？

　　一出商場大門，馬上就有一陣寒風(fēng)迎面而來，崔海濤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在周圍推車小販有氣無力的幾聲吆喝中，他聽到了不遠(yuǎn)的歌聲：“徘徊在似苦又甜之間，望不穿這曖昧的眼......”循著聲音望去，崔海濤看到搖搖晃晃的充氣拱門下面，穿著黑色連衣裙的張瑞正站在一個簡陋的紅色的舞臺上賣力地唱著，旁邊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她身后抻面館的兩旁還稀稀疏疏地?cái)[著三五個花籃。舞臺后面，幾個里面穿著短袖的女孩正在脫下身上有些臃腫的外套，估計(jì)是要輪到她們上臺表演了。

　　僅僅是看著，崔海濤都替她們覺得冷。

　　“這晚上回家了非得感冒不可?！贝藓贿呴_車鎖一邊自言自語了一句。

　　離開了東街商場，他一下又不知道去哪了。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干脆去東街公園算了，那兒白天沒什么人，不怕被人看到。

　　一路上，雖說崔海濤被凍得直縮脖，可他的眼睛也沒閑著。

　　仔細(xì)看看，路邊賣東西的確實(shí)多了不少，有抱著個木盒賣煙的、有推著三輪車賣水果的、還有騎自行車賣糖葫蘆的......一個個縮著脖子、揣著手，等待顧客。

　　不過從東街商場騎到東街公園，崔海濤一路下來，凈看著賣東西的了，卻沒見著幾個人買東西。

　　東街公園還是和平時他路過時看到的一樣。光禿禿的樹枝在風(fēng)中晃動，滿地的枯黃落葉，假山孤零零地立在公園的中間，到處都是一副蕭條的景象。

　　這個點(diǎn)晨練的老頭老太太早就回家了，偌大的公園里要走上一會才能看見兩個在背風(fēng)處下棋的老頭，或是幾個圍成一圈閑扯賣呆的人。

　　折騰了一上午，崔海濤也餓了。把自行車鎖好后，在長廊里找了個背風(fēng)的角落，從掛在車把上的布兜子里拿出鋁制飯盒。

　　在外面跑了半天，飯盒都變涼了。打開之后，里面是米飯和燉豆腐。這是趙欣曄早上炒的，給崔海濤上班帶飯盒裝了一部分之后，剩下的就是她和崔揚(yáng)的午飯。

　　崔海濤拿出勺子，嘗了一口豆腐，確實(shí)涼。不過天冷也有天冷的好處——飯菜不會壞。就著涼風(fēng)，他吃完了滿滿一飯盒的米飯和燉豆腐。

　　這下他不光是身上冷了，胃里也冷。他現(xiàn)在很需要一杯熱水，可是卻又沒處找去。因?yàn)樯习鄷r候單位有水，所以崔海濤平時只帶飯不帶水。

　　和又干又冷同時出現(xiàn)的還有另一個問題，他吃完飯之后又沒事干了?？粗矍袄淝宓耐鹑粢环L(fēng)景畫的公園，崔海濤不由得去想，如果他沒下崗，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做什么。

　　平時在廠里，現(xiàn)在吃過午飯，又沒到上班的時間，他應(yīng)該正和別的同事湊在一起打牌。要是手氣好，說不定還能搞定晚飯，讓輸了的人請自己喝個酒。下午上班后干干活、聊聊天，這一天就又過去了。

　　在崔海濤羨慕的目光里，公園圍墻外，不時地有幾個穿著新東機(jī)械廠制服的人騎著自行車路過。他們正在重復(fù)這個崔海濤無比熟悉的生活節(jié)奏。而從昨天上午開始，崔海濤的生活方式卻變化了。

　　當(dāng)他對已知的生活感到乏味時，生活進(jìn)入了未知的軌道。只是，這并不是他想要的。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雖然秋日午后的陽光很明媚，為地上的落葉涂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澤，但是崔海濤感受到的卻是絲絲涼意。

　　還好，在崔海濤的心情越來越低落時，那些下象棋、打六沖的老頭又回來了。這不僅讓崔海濤多少有點(diǎn)事干，更讓他暫時忘記了前面未知的生活困境。

　　再看了十多盤象棋和不知道多少把六沖之后，崔海濤終于熬到了“下班”的時間。

　　騎上自行車，他飛快地出了東街公園。上了這么多年班，他從來沒像這個下午這么累過。

　　一出公園，崔海濤就融入了從新東機(jī)械廠出來的下班人群中。在穿著深藍(lán)色工作服的人流中，崔海濤只是其中很不起眼的一個。一如作為一名鉗工，他負(fù)責(zé)一輛自行車的生產(chǎn)過程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騎行在人群中，這隱約給了他一種錯覺，好像自己真是和周圍的人一樣，剛從廠里出來，結(jié)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后下班回家。不過他心里知道，其實(shí)，自己已經(jīng)和他們不一樣了。

　　里邊擺攤的人比崔海濤上午經(jīng)過時看到的更多了。他不經(jīng)意地?cái)?shù)了數(shù)，光是拿著木盒賣煙的，就有五六個。不光有這么多人賣卷煙，還有擺攤賣旱煙的。

　　本來崔海濤都跟著人流騎過去了，但是想了想，他又在人群中勉強(qiáng)掉了個頭，騎了回來，停在了賣旱煙的地?cái)偳啊?p>　　一張不大的塑料布上整齊地堆著幾堆煙葉，每堆里面插著塊小紙殼，上面寫著不同的價(jià)格。除了崔海濤，這里還有幾個人正圍在攤位前面準(zhǔn)備買。

　　“你這能便宜點(diǎn)不啊？”崔海濤問。

　　“兄弟，這還咋便宜?。课疫@價(jià)就是最低的了。你上別處看看，都沒這個價(jià)的?！睌[攤的老頭一口回絕了。

　　崔海濤用余光四下看了看，從褲兜里掏出十塊錢：“你給我來一斤這個八塊錢的，完了送我兩沓紙唄?！?p>　　“好嘞！”老頭熟練地抓了一把煙葉放到稱盤，稱了稱，把秤桿在崔海濤面前晃了一下：“高高的啊！”說完他就把煙葉倒在塑料袋里，又放進(jìn)去兩沓紙，遞了過去。

　　崔海濤接過煙葉，掂了掂，放進(jìn)車筐里，又隨著下一波的人流向家的方向騎去。

　　騎了一會，他又停下了，這次他沒像平時那樣左轉(zhuǎn)，而是右轉(zhuǎn)上了一座小橋。這座橋上，有一個自發(fā)形成的小勞務(wù)市場。每天都有不少人在這等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