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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正良辰

故人

奈何正良辰 遲棲煙. 3038 2020-09-03 08:30:00

  此時的瓊漣心頭巨震,哪還顧得上斂住氣息,殺氣怨氣均洶涌向了展言幾人,雖不知道她又抽了什么風(fēng),但畢竟不能看她破壞,“陸嘉彌”只得再度出手,指尖幾轉(zhuǎn)掙出繩索,悄無聲息挽出一道綠光,指尖一挽便化作飛鳥咆哮一聲撲向了瓊漣。

  畢竟是千年的狐貍,雖會因為意料外的故人失態(tài),卻不可能真六神無主,被這么一提醒便很快收斂了心神,干凈利落退出了這暗流涌動的寢室。

  可是,到底還是沒辦法徹底波瀾不驚……

  怎么……會是他呢……

  瓊漣身形不覺一滯,唇邊漸漸蜿蜒出一線緋色蜿蜒。

  他……

  崩潰般痛色,絲絲絮絮,攪緊了她的呼吸,她卻不肯放松,唯獨一線空隙,也不曾用以喘息,而只拼了命啟唇,呢喃出那個諳熟于心的名字。

  宋恕……

  她初見他,是百年前一個夏天,花開得極好的日子。

  作為一個妖怪,最大的人生準(zhǔn)則其實就是低調(diào),那種戲本子里動不動出來囂張,騙個夫君哄個姑娘的妖怪,要么得實力極為強大不懼后續(xù)追殺,要么就初出茅廬不解自身高下,這才能獻身成為聊齋男女主角。

  作為恰恰跨在這兩類之間的尋常狐妖,瓊漣在人間的姿態(tài)也素來是跨在二者之間的,既不太過招搖,也不太過委屈。

  她雖素是矜傲,卻也因浮沉人間深有城府,自然不愿因為此種小事招惹麻煩,于是每每隱了身份化為尋常凡人湊在人間過了一世又一世,既少了麻煩,又多了樂子,倒也頗是逍遙。

  尤其在她入了主人門下后,有了魔族四座之一的身份,更需要謹小慎微,何況還頂著夙修元蘅二人的屢屢嫌棄,她便更愿意借著為主人做事隱于人間過活。左右主人需要入世之人為他打探如今世情,她便也樂得自在。

  這般又逍遙了數(shù)百年,便到了抗戰(zhàn)年代,層出不窮的戰(zhàn)爭之下,隱于世界各地陰影的妖魔鬼怪也都等到了春天,趁了如此時機湊到了面子上百鬼夜行。中國的妖魔鬼怪們,內(nèi)部打歸打,鬧歸鬧,對上外來入侵者,還是一視同仁的,于是難得那將近百年都齊了心,各自對付趁機入侵的外國妖魔,也是光里影里都忙碌非凡。

  這般打下來,那些洋妖怪們占不了好,慢慢也退了開去,面子上屬于人類的戰(zhàn)爭,也開始漸入佳境,國產(chǎn)妖怪們,便也漸漸恢復(fù)了憊懶態(tài)度。

  其中,便有瓊漣。

  此時,已是1910年左右,夙修元蘅修為雖極高,卻都是長年累月閉關(guān)而來,論起人情世故,連區(qū)區(qū)瓊漣也抵不過。他們素矜身份看不起瓊漣,如今卻在此輸給她一大截,如何能忍,索性主人未醒,也索性要為主人留個清凈,他們干脆去做了特工,算是修煉入世之法,也鍛煉自身城府。

  夙修元蘅如何瓊漣自然懶得管,沒了那兩個煞星她簡直除了心腹大患,旋即玩心大起,便幻做一個賣花的小姑娘走街串巷,一面繼續(xù)幫主人探查,一面吸引不軌之徒,趁機取了這些人的精氣修煉。反正戰(zhàn)亂年代,修仙門派也沒法將手伸得太長,多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自然不吝享受了——吃了那些人渣,都還算為民除害呢。

  總而言之,瓊漣就這么做了個小姑娘看似飄搖實則逍遙地留在了上海,直到,她遇到了那個人。

  那日風(fēng)疏天朗,微雨方過,是個極好的日子,瓊漣便化回賣花姑娘模樣,尋常布衫補丁摞補丁卻干凈整潔,簡簡單單兩條辮子軟軟垂在胸前,清秀容貌未語先笑,不自覺令人生出七分喜愛來。

  瓊漣知道,這般模樣天真純?nèi)挥謳追智忧?,又因了她妖物身份天然帶了幾分媚色,最能引得暗地里的邪惡滋長,那樣,她便又能飽餐一頓了。

  循了這點心思,她叫賣杏花的聲音越發(fā)清甜,蓋了青布的籃子拉了一半,露出數(shù)枝凝粉嬌艷,緋露于上面滾動,輕輕沾濕她的手指,襯得那春蔥指尖都仿佛帶上了杏花軟媚……

  她等的人,果然出現(xiàn)了。

  宋恕就在那時出現(xiàn),溫潤的舊式青衫,雖是帶了幾分破舊,落在他身上卻奇異更顯溫潤,青瓷般柔和眉眼,仿佛天生含了溫和笑意,教她不自覺想起詩經(jīng)中淇奧君子。他走向她,天生帶了溫軟笑意的眉顰得極深,問她杏花多少錢。

  瓊漣眨了眨眼,突兀有點懵。

  她特意走到了這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上天無路下地?zé)o門的地方,給你把一切外部條件都鋪設(shè)好了,你就和我說這個?

  不過看了看他文質(zhì)彬彬模樣,手上還握了幾本書,瓊漣一時又釋然了,是了,一般這種書生類型,都不能那么急切,總要先羞澀羞澀醞釀醞釀才好。

  所以,她了然地點了點頭,非常配合地端出柔軟清甜的笑意,溫溫柔柔說了一句:“一枝一個銅板?!?p>  那人也果然上道,果然就陪著她將聊齋故事的前提條件演了個完整,包括溫柔買花,關(guān)心她為什么一個人在賣花,關(guān)切她家中還有什么人如何如何……這般一輪套路下來,已經(jīng)過渡到了他送她回去,瓊漣頗是歡喜自己寶刀未老,迎著那人溫柔眼神羞怯怯低了頭,卻是開始盤算今天怎么吃了他,看他模樣挺好,對自己也好歹溫柔小意了許久,要不要留他個全尸,不把精氣吸干凈了?反正……反正……活在這種時候,她也不可能缺了吃的……

  那般細細絮絮的思量里,瓊漣拼命給自己找著理由讓他死得好看一些,算計著算計著,看他溫柔催促自己回去,一如既往的溫柔眉目,她卻突覺意興闌珊,不覺有些失望。

  作為妖怪,見多識廣都算是說得委屈了,瓊漣作為修行千年的妖怪,見過的人,識過的事又豈止語言能贅述,這般天長日久下來,便漸漸生了倦怠。

  這種溫柔的人她見了太多,如今再見,不僅毫無感動,卻只覺厭惡。

  那種溫柔,只會令她覺得更冷。

  像是寒冬里流浪的人,單薄的衣衫穿久了,漸漸也能習(xí)慣著不凍死,可若是某一日突然得了溫暖,便定要沉溺下去,可等到這點炭火燒干凈,他還是要受著冷。

  而這一回,習(xí)慣了溫暖的人便只能凍死。

  所以……瓊漣討厭這種人。

  無論這溫柔的殼子能披多久,最大也不過百年吧,哪能比得過瓊漣的千萬年,如果只是假裝溫柔想從她身上得到點什么倒還好,可若不是……她只會更厭他。

  她想,那就打賭吧。

  賭這個人,是冬日里贈予炭火的人,還是奪走流浪者行李的人。

  再然后,瓊漣只覺漠然許久的心頭猝然一道澀軟。

  他迎了她入門,卻規(guī)規(guī)矩矩立在門外三尺,笑意溫軟地對她說方才看到幾個混混盯著她,無可奈何出此下策,對她說以后小心,少去那些偏僻地方賣花……他說了很多很多,她卻都聽得恍惚,唯獨一句,她卻聽得清晰。

  他說,這杏花很好。

  明明贊的是杏花,她卻覺出了奇異的甜蜜。

  明明討厭這種飲鴆止渴的溫柔,她還是忍不住想要陷落。

  如今想來,這初見仍是美好。

  卻也,美到透支她之后所有的幸運。

  瓊漣茫茫然停在了風(fēng)中,眼前百年前的杏花同如今艷烈的桃花屢屢交錯,間或那人百年前溫柔輕笑的眉眼和如今少年凜冽鋒利的眼波……紛繁碎片仍是顧自流轉(zhuǎn),薄薄笑影飄渺拂過她冶艷眉目,深濃澀意便漸次蔓開,將她眉目也染上明滅莫測的煙水,而后,一寸一寸,凝成冰。

  她早知道的……早該知道……

  一語成讖……她燒干凈了那一爐炭火,暖和了不過幾年,卻要陷身隨后永遠的冷。

  她還是個妖……生命漫長到令人絕望的妖……

  她沒辦法被立刻凍死,卻只能永遠掙扎在這寂寥的冰雪城池,永遠地流浪下去。

  當(dāng)年下那道禁制,一半確實為了救他,一半也含了私心,為的就是無論他如何轉(zhuǎn)世,自己均能通過禁制找到他重續(xù)鴛夢。

  可是自百年前那人逝去,禁制便再無動靜,她于人間輾轉(zhuǎn)多年,也始終不曾尋得消息。她這才急切起來,不惜與虎謀皮與主上合作,以幫主人搜尋那位行跡為由得了勾玉得了自由穿梭六界的機會……所以,她計較不得夙修元蘅的屢屢諷斥,計較不得主上得知后的震怒和責(zé)罰,計較不得幾百年漫長的無望……

  如今,如今!那人卻出現(xiàn)了!

  她不知道為何這么多年都找不到他,不知道為何自己的禁制從來沒有反應(yīng),甚至不知道他發(fā)生了什么,還是不是當(dāng)年的他……

  二這些,現(xiàn)在她都不想知道了。

  她冷了一百年,不想冷下去了。

  哪怕這一次,又會是一爐很快燒盡的炭火,她也愿意把自己填進去,并著那灼灼火焰,再燒出自骨血中來的熱。

  轉(zhuǎn)世又如何,忘記又如何,只要她在,他便永遠,也逃不開了……

  就像,百年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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