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任與大頭通電話時，桂龍市已進入洪災后重建家園階段，一切向好，變好。大頭想，方丁的新房可以考慮裝修了。
中午，大頭跑縣城給女兒家送瓜菜。
女兒家客廳很熱鬧。
老婆的弟媳蔡花正把雙胞胎逗得咯咯笑。在旁的侄仔何岸，看到大頭進門，小聲說：“姑爹好?！?p> “好好好?！贝箢^看著個頭約有一米六七，蠻白凈的學生哥，問：“聽你姑媽說，六月上旬，你要參加高考？”
“是的，七、八、九號?！焙伟懂吂М吘凑局?。
“何岸這段時間，他除了吃飯、睡覺，都在看書，做題?！钡芟闭f：“我這次來看方當和外孫，把他帶上多不容易！”
侄仔讀書，小學、中學的學習成績，在班里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他讀書，從不用父母催，靠的是自覺和刻苦。
這樣的仔，少有?。〈箢^覺得只說一句鼓勵的話就夠了：“何岸，加油！”
“加油！”侄仔附和說。
離高考日，僅有一個月時間了，但村里關于對村民子女考取大學給與獎勵的辦法，還沒有最后敲定，大頭急了。
其實，村里對村民子女參加高考金榜題名，應給與獎勵的念頭，大頭早就有了。
仔方丁高考落榜那年，大頭剛當上村主任。
當年，龍榕村村民子女包括方丁在內(nèi)，共有九人參加高考。金榜題名的只有一人，那是蘭妹的石小寶。在附近的幾個村排名，倒數(shù)第一。別的村娃仔考上大學多的五個，少的也有兩個。
“哈，龍榕村么，路、容貌和休閑旅游搞得還行，可娃仔讀書不怎樣呀?！贝逋獾娜嗽谧h論。
“沒有完美的人，一樣沒有完美的村屯。奇怪嗎？”
大頭不敢出聲，自己的仔也不爭氣呀！
龍榕村娃仔高考金榜提名排名落尾，一傳十，十傳百，村民說什么話都有。
“幸虧還考上一個，要不，更丟面子了！”
“丟面子怕個鬼呀，又不是丟錢財。”
恢復高考以來，龍榕村最早出的大學生是馬馬年，之后隔三差五考上一個。
“考上大學的，那是祖墳冒青煙，有祖宗保佑??！”
有人反駁：“你親眼看見？我才不信什么祖宗保佑。我信；能考上大學的，除聰明外，讀書都是很發(fā)奮用功的！”
“聽你說話的口氣，好像你家出了個大學生似的！”
“我的仔女雖考不上大學，但并不等于我的孫仔孫女以后考不上！”
“信心滿滿。呵呵，祝你晚上做個美夢吧！”
村民說的話七零八碎，歸結是村里沒有好的讀書風氣，娃仔讀書大都懶散，家長幾乎是不管不教……
村民的議論，大頭只聽到一部分，心里已像壓一塊石板似的好沉重了。
大頭當村頭，村里娃仔讀書風氣糟糕，自己有責任，但不能全攬過來，村頭的位置自己還未坐暖呢！
作為考生家長，方丁沒考上大學，在村民面前，大頭不知說什么好，干脆閉嘴。對別家的仔女更不敢說其一二。
方丁高考落榜，大頭沒有半句責怪，更多的是自責——
方丁和方當從出生到上中學，自己主打的是家庭的溫飽，仔女讀書的事，他嘴里不說，實際上全交給當過小學校長的阿公來管。
童年、少年，是娃仔心理發(fā)育、性格和讀書習慣形成的黃金階段，極為需要父母，尤其是父親的陪伴、啟發(fā)和關愛，這道理是參加家長會才懂的。之前不懂，自己畢竟肚里墨水少，腦子裝得全是如何讓腰包的錢鼓起來，讓家人吃香穿暖住好。
自己不笨不懶。養(yǎng)過群鴨、燒過石灰窯，開荒種蔗、種樹，起新屋，外出打工……
打工回村后，閑時玩玉米堆賭博，竟玩得走火入魔，一段時間夜夜到零晨才歸家。
老婆何田香難以忍受，曾反鎖房門，拒老公于門外。
曾讓仔女飯后纏著自己，不讓出家門。
老婆翻我的外套拿走“賭資”，事后把我罵個狗血淋頭。
好在我迷途知返，再是看在不讓一對仔女受傷害的份上，老婆才沒有動與我離婚的念頭……
像大頭沒盡到管教仔女責任的家長，在龍榕村蠻多。走進有仔女讀書的農(nóng)家，看不到書桌、椅子，看見娃仔們或在飯桌，或在椅子，或在床邊寫作業(yè)，燈光大都昏暗；同樣看不到有哪一家為仔女購買哪怕是一兩本少兒讀物。
仔女讀書成績好，家長喜；成績差，家長怒。不找自身原因，責任都推到仔女和學校老師身上。
有因就有果。與方丁同齡的娃仔三十多人，除九人上高中外，其余的都是小學、初中畢業(yè)或肄業(yè)。
村里的娃仔讀書不得力，風氣差，說到底就是家長素質問題。有部分人不服大頭下的結論。大頭在村民大會上，說：“不服也要服，不服，除非你的仔女能考上中專以上的學校！”
會場啞雀無聲。
要想花一兩年時間，就要讓村里娃仔讀書的風氣大有好轉，不現(xiàn)實。
大頭想：只能從自己當村頭后抓起，通過抓父母的思想轉變，影響帶娃仔的老人家的思想轉變。
生仔女管吃穿，還要管娃仔的教育，做到晚抓不如早抓，讓娃仔養(yǎng)成讀書的興趣，立志要上大學……
三年后，龍榕村的村容村貌已大變。
村民仔女讀書的風氣也大有好轉。村民仔女高考金榜提名排名中上，有五人考上大學，哥們姐們的仔女賴東和方當就在其中。另有四人考上了中專學校。
村民揚眉吐氣啊。
大頭為考上大、中專學校的娃仔感到高興?！棒~躍龍門”，他們完成學業(yè)后，不說能出人頭地，就是找工作也會比那些初、高中畢業(yè)的娃仔好找，在社會上能吃香。
上大學的小寶前途無量。當過兵的方丁退伍后很快找到單位。高中畢業(yè)的馬能干和那些只念過初中的青年男女一樣，曾滿懷希望外出打工，兩三年后，大都垂頭喪氣而歸?？磥恚瑫x多讀少是有區(qū)別的。
打工，在外地，在本地大致是一樣的。都是憑一技之長或體力拿工錢。不同的是，在外能見世面，但得付路費、租房和水電等費用。在本地打工有些費用是不會發(fā)生。
其實，在外地，在本地，都有工可打。這就像砍柴，山上不缺柴，可一些人缺的是鋒利的砍柴刀和吃苦的忍耐力。
外出打工返鄉(xiāng)后，一些年輕人的表現(xiàn)，令人嘆息。雖是農(nóng)家仔女，卻不碰犁耙扁擔。沒技術，又干體力活。替村民砍蔗扛蔗吧，說又癢又熱。為木材老板扛木頭下嶺吧，說腰酸腿疼，哪怕是一天有一兩百塊的工錢。
年紀輕輕，白天當晚上睡，晚上當白天玩，養(yǎng)活不了自己，只能啃父母不多的積蓄。家里有征地補償款的，就啃“補償款”。哎，坐吃山空，攤上這樣的仔女，父母苦不可言啊。
有家長在大頭面前講家里“難念的經(jīng)”時，大頭只能同情、安慰，或建議說，如果仔女愿意，就送他們?nèi)⒓与娖骶S修、烹飪、施工機械操作、家政服務等培訓班學習吧，有了本事，不愁沒活干。
“仔女沒有文化真可怕，連工都沒得打！”家長臉色難看：“后悔啊，娃仔小時沒有抓好他們的學習！”
…………
學生高考后，成績、學校錄取通知書很快就到考生手中，《龍榕村村民子女考取大學、中專學校給予獎勵的辦法》，今晚村委無論如何都要敲定，不能再拖沓了。大頭離開縣城回村后下定了決心。
為了辦成助學獎勵這件從沒辦過的好事，村干已開過兩次會，每次從晚八點開到近十二點。村主任辦公室兼會議室，煙霧繚繞，煙頭塞滿了三個煙灰缸。
首次會，議題是村里每年高考，要不要搞助學獎勵金榜題名的村民子女考生。
開這個會，五位村干是有準備的。在半個月前，村主任大頭在村民大會上已吹風，如得到大多數(shù)村民認可，村里將出個辦法，從今年起，對每年村民子女考上大學的給予獎勵。會后，村干分頭摸底，同意或不同意的，請村民們直說。
村里為什么要對考上大學的村民子女給予獎勵呢？
大頭說，本不想講大道理，但又覺得有講的必要。大頭嗓門本來就大，但他還要抬高聲音：“我們這樣做，就是要尊重知識、尊重教育、尊重人才，讓我們的子孫后代，走上社會更加有知識，更加有機會，更加有出息！說得好聽點，讓他們有一個好的幸福的人生?！薄?p> 村干都到了，正要開會，有電話來，大頭把一包已開封的香煙放在茶幾上，說：“大家先抽口煙過過癮，我接個電話?！?p> 電話是蘭妹打來的。聽說村里要設立助學獎勵基金，獎勵每年村里考上大學的娃仔，她認為是件積德的好事，愿意向助學基金捐款一萬塊。
“蘭總，村里沒打算接受個人捐款啊！”
“主任，是嫌我捐的款太少？”
“不不。我是說，村里辦事，開口或不開口，你都舍得掏腰包……”
“應該的。沒有村干和村民的支持，哪有龍榕家園的今天？”
“好吧，你捐款的事，我暫時保密。等村里的助學獎勵基金賬戶建立，你的款到位后，我會在村民大會上，隆重表揚你的！”
“人怕出名，豬怕壯。我一向不張揚自己?！?p> “我知道你不在乎名聲。但我還是代表村委和獲獎的考生，提前感謝你！”……
大頭返回會議室，看到?jīng)]有人抽煙，覺得有點怪，要是往時，肯定是火星在煙霧里一閃一閃，有人在咳嗽了。
“怎么啦，嫌棄我的煙？”大頭好奇問道。
“沒有的事?！贝甯砂⑶嗤箢^，眨了眨眼，說：“每次開會，都是一身煙味回家，老婆挺討厭的。再說，煙抽多了老咳嗽。我要戒煙了。我這么一說，阿羊他們好笑，煙也不抽了，只望著香煙吞口水?！?p> “抽煙有害健康，能不抽就不抽，一時戒不了，就少抽?？磥恚院箝_會，會議室不再是‘煙館’了?！贝箢^摸了摸下巴，看著阿青說：“不談煙了，談正題吧。阿青，你先來?！?p> “好吧。”靠沙發(fā)坐的阿青，直起單薄身體，他主要談有娃仔讀書家長的意見，但不點名道姓——
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家長，都贊成村里每年對高考金榜題名的考生，給予獎勵，盡管部分家長知道自家的娃仔，不是上大學的料。
有人說：希望村里對考上大學的村民仔女獎勵，每年都要兌現(xiàn)，不要半途而廢。
有人說：村里有或沒有獎勵，我都鼓勵我的仔女用功讀書，金榜題名，不信，我家就出不了一個大學生！
有人說，我也要舍得下本錢，就像種甘蔗。人家仔女讀書有書房，有書桌椅子，有臺燈，有空調(diào)，有課外讀物，我也要為我的仔女提供！
“看來，我們的村民已懂得投資娃仔讀書的重要了?！贝箢^忍不住插了句話。
阿青話完，阿羊接著說。
他說，他了解過的村民，十有八九都說村里的做法好。覺得村里的道路修了，大魚塘塘堤搞了，村容村貌整美了，村里的收入年年有增無減了，是重視教育的時候了。
龍榕家園經(jīng)營免交租金的期限已到，之后，村里每年都有數(shù)萬塊租金進賬，加上魚塘租金和其他收入，拿點錢為兒孫后代辦點實事，不是不可以。
有人提出，獎勵娃仔讀書，考上大學值得獎，能考上中專的，也可以獎點，范圍大了，娃仔讀書的勁頭就更大。獎勵金額可分檔次么。
阿羊就說這些，其他村干的發(fā)言大同小異。
看時間不早了，有人已打哈欠。大頭說：“村里搞助學獎勵村民沒大意見。這樣吧，明天我抽空跑一趟縣中，回來后拿個獎勵辦法草稿，讓大家看看。散會，回家困覺?！?p> 四天后，開第二次村委會。大頭讓村干過目討論經(jīng)過哥們秀才馬馬年修改過的初稿：《龍榕村對村民子女考取大學給予獎勵的辦法》。
“大家要議的，是幾個主要做法，看行得通不?！贝箢^提醒說。
一、獎勵辦法及金額
1、考取985、211大學一本生，一次性獎勵2000元；
2、考取普通大學一本生，一次性獎勵1500元；
3、考取普通大學二本生，一次性獎勵1000元；
4、考取普通大學三本性，一次性獎勵800元；
二、審核及公示
1、考生按規(guī)定時間，提交學校錄取通知書；
2、村委對獲獎考生情況進行審核；
3、公示獲獎考生姓名、錄取學校及金額。
三、說明
1、獎勵資金來源，村里設立助學獎勵基金；社會和個人向基金捐助的資金。
2、獎勵金額可根據(jù)村里的經(jīng)濟狀況，進行調(diào)整；
3、本辦法自村委會通過之日起執(zhí)行。
村里出的《辦法》，大家說可行。
村里每年能考上大學的娃仔，實打實就那么三到五個。
阿羊問：“村民提的建議，被否定了？”
“是的。大學是高等專業(yè)，中專是中等專業(yè)，檔次不一樣?！贝箢^說：“我們要鼓勵更多的娃仔考上大學啊！”
“這樣做，獎勵面太窄了，村民會有想法的?！贝甯芍杏胁煌捶?。
“有想法，那你就要催仔女用功讀書，爭取考上大學呀！”阿青贊成大頭的觀點：“獎勵肯定是獎冒尖的，獎勵可不能撒五香粉?！?p> “撒點五香粉有何不可，讓多一些娃仔享受到龍榕村經(jīng)濟發(fā)展的成果不好么！”
村干意見不一，大頭不急于求成。
大頭讓大家多點時間想想，這樣拍板下來的《辦法》才穩(wěn)妥……
“各位，一年一次的高考日快到了，為敲定助學獎勵辦法，今晚開會已是第三次，一定要拿下?！?p> “我想了想，也覺得既然是高考，落榜了就是落榜了，雖能讀上中專，但不應拿獎?！卑⒀蚋淖兞松洗螘系目捶?。
“拿了也不光彩！”阿青有點不耐煩：“別在為此事浪費時間了，主任，投票表決吧！”
大頭看著眾人，不說話，實際上是想聽其他人的意見。
快刀斬亂麻。投吧。眾人表了態(tài)。
“同意村助學獎勵辦法的，請舉手?！贝箢^主持表決。
“四票！”
“不同意的，請舉手！”
“沒有！”
“棄權的，請舉手！”
“一票！”
“原則通過龍榕村助學獎勵辦法！”
會議室響起了掌聲。
“獎勵辦法出了，我看今年高考何山的仔何岸、玉老板的仔玉亮、阿水的女兒穩(wěn)拿獎勵了。聽說，學習成績都蠻不錯的?！卑⑶嘟桀}發(fā)揮道。
“誰能拿獎勵，高考后見分曉，現(xiàn)在下結論，你不覺得過早么？”阿羊呵呵笑。
“不信？你敢和我打賭嗎？”阿羊嘰笑，阿青心里不舒服。
大頭笑道：“用不著打賭，相信村里會有娃仔考上大學的。到時，我們開個獲獎考生和家長座談會發(fā)獎，讓鄰村知道，龍榕村助學、重人才不是吹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