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之后,薛牧先是一喜,而后又變得疑惑起來,雙眉緊皺,正準備出聲詢問緣由,就看到虞世帆收斂起笑容。
“吾等能受此禮遇,全靠兩位先生抬舉。”
此刻,他顯得有些激動,聲調(diào)微微提高:“長安百姓暗地里都說,長安游俠多輕佻。因此,只要城內(nèi)出現(xiàn)案件,不良人與捕賊尉根本不去申請票牌,直接上門拿人、審訊……”
“薛郎沒有錯信謠言,愿意為吾等作詩、正名,從今以后,您便是在下以及諸位兄弟的知己。
如此大恩,若是不報,吾等還有何面目混跡江湖?”
說完,虞世帆雙手深揖到底,態(tài)度陳懇至極。
顯然,兩人的關(guān)注點不在同一處地方,薛牧想要知道他為何會這么說,而虞世帆則是以為薛牧在懷疑游俠的報恩之心,下意識地辯解。
見這位名鎮(zhèn)長安的俠客神情嚴肅,并且行了一個重禮,薛牧趕緊說道:
“虞兄誤會了,某只是好奇你從哪里得來的消息?”
“原來如此?!?p> 聞言,虞世帆點了點頭,眉梢松開,笑道:“薛郎獨自在庭院內(nèi)徘徊,明眼人都能看出,你藏有心事?!?p> 其實,還有一句話被他藏在心里,并未說出口——官員吃得是朝廷俸祿,身份非比尋常,因此,哪怕再看重游俠,也不會邀請百余人進官署偏廳吃茶,所以,定然另有其它原因。
“不瞞虞兄,在下確實遇到了麻煩,希望能得到各位俠士的幫助。”
薛牧不再寒暄,開門見山道:“最近一段時間,城南三坊常常發(fā)生命案,受害者死狀蹊蹺,萬年縣官員懈怠輕慢,因而太子殿下將此事交給升平司處理?!?p> 虞世帆保持沉默,他聽說過這件事,連虢國公最寵愛的幼女都因此殞命了,東宮那邊設(shè)立新公衙督辦案情,倒也是情理之中。
“本官懷疑兇手就藏匿于水渠附近,伺機伏殺路人?!?p> 他的聲音有些不自然,很多地方都匆匆略過,比如作案動機、消息來源、案情分析……似乎在刻意隱藏什么。
不過,虞世帆并不在意這些,他現(xiàn)在只想報答恩情,哪怕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萬年縣不良帥提議吾等設(shè)下請君入甕之計,命令一隊士卒裝作醉酒之人于水渠周邊徘徊,而另一隊人則由本官親自帶領(lǐng),于明晚登上一艘畫舫,假裝設(shè)立酒宴,引誘那群悍匪上鉤。”
說到這里,薛牧不由自主地捏緊拳頭,因為他的話根本禁不起推敲,模棱兩可之間,存在太多疑點,虞世帆只需開口質(zhì)問幾句,就能讓他無言以對。
不過,在察覺到他的異樣之后,虞世帆拍著胸脯說道:“薛主事不必猶豫,只管吩咐就是?!?p> “配合官府緝拿盜匪,乃吾等應(yīng)有之義,絕對不會推辭!”
薛牧愣住了,他終究不是這個時代土生土長的人,自詡對長安游俠了解得十分透徹——
一群講道義的中二青年、時常因熱血上頭做出以武犯禁的蠢事。
猝不及防之間,他被虞世帆的滿腔赤忱觸動到了,腦海中突然泛起一個念頭,略作猶豫,終于說道:
“此事極為兇險,稍有不慎就會喪命,還請虞兄仔細考慮……”
“薛郎說的什么話,莫非也如那群俗人一般,看不起吾等?”
“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庇菔婪那榧な?,吟出《少年行》的最后兩句,下意識地抬手伸向腰際,卻不曾碰到刀柄。
不過,這并不影響他將自己帶入到詩歌之中:“我與君相識不過半刻,可,早已認定您是知己,甘受驅(qū)馳,九死無悔?!?p> 此情此景,薛牧既感動又無奈,這么莊重的時刻,確實不適合搞笑。
但是,虞世帆此時的狀態(tài),像極了前世見到偶像的小迷弟,幾近瘋狂。
入鄉(xiāng)隨俗。
這一刻,薛牧戲精附體,扼腕長嘆:“既然如此,那就拜托虞兄了,請您挑十名精通劍術(shù)的游俠,隨我一同登上畫舫?!?p> 余光掃過周圍,見四下無人,薛二郎暗自松了口氣:這一切都是為了增進感情,不丟人、不丟人……
看到薛牧以手扼腕,虞世帆的內(nèi)心愈發(fā)激蕩,朗聲道:“何必等到明日?某自認有些能耐,兩刻之內(nèi),絕對能準備好行動所需的畫舫、歌姬,若是薛郎想將戲做全,便再請一位都知娘子。”
前世曾聽說:古之游俠,輕生死、重然諾。
如今一見,所言非虛。
“依我看,擇日不如撞日,說不定今夜就能抓到那群悍匪?!?p> 說完,虞世帆激動的神情稍稍緩和,肅聲說道:“吾等早一天抓到兇手,便可少死一些無辜百姓,還望薛主事早做決斷?!?p> 尚未了解清楚事情的始末,便表現(xiàn)得如此上心,薛牧感覺無所適從:這主事官一職,應(yīng)該留給他擔(dān)任。
左右思量,薛牧抬眸看向庭院正中位置,幾簇枯黃的老竹、一片耐寒的雜草,以及一臺斜指天空的石質(zhì)小日晷。
申時五刻,還有一個時辰就要進入夜禁時期了,時間如此匆促,真能將一切都準備妥當(dāng)嗎?
“虞兄,升平坊地處偏僻,距離皇城過于遙遠,一來一回至少需要耗費半個時辰的時間?!?p> 雖然薛牧心中頗為意動,但時辰不早了,無奈道:“等使者從金吾衛(wèi)以及太子殿下那里取來文書,天早就黑了,根本來不及去請歌姬、花魁……”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古以來的傳統(tǒng),歷代君王也以律令的形式,禁止人們在夜間出行。
因此,除去特定節(jié)日之外,只有權(quán)勢滔天之輩,以及執(zhí)行緊急公務(wù)的官吏,才能不受夜禁的管束。
“薛郎多慮了,金吾衛(wèi)那邊由在下出面應(yīng)付,您只需在事后補一份文書就行。”虞世帆湊到薛牧身側(cè),附耳說道:“家中長輩在禁軍中擔(dān)任將校,負責(zé)巡城的金吾衛(wèi)都認識我,不會追究?!?p> 這時,虞世帆終于恢復(fù)了正常,掛在臉上的那抹笑容怎么也斂不住,而且有種難言的油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