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與薛牧離開升平司后,直接乘快馬趕往皇城,一路上,驚起陣陣喧鬧,若非有官服在身,怕是早就被巡街武侯抓去京兆府問罪了。
大約用去兩刻,二人終于抵達嘉福門,此時,不善騎術的薛牧感覺五臟六腑都移了位,若非子安兄催得急,他早已在半路換乘“病號”專用的牛、馬車了。
“司丞,究竟是何事?”
在禁軍侍衛(wèi)幫助下,薛牧勉強順了口氣,開口問了一句。
“吐蕃使臣今早向禮部遞了文書,宣稱不日將離開長安?!?p> 王勃躍下馬背,湊到薛牧身旁攙扶,低聲解釋道:“其實也是走個過場,圣人早已知曉此事,并留了旨意,任其離去?!?p> 薛牧眉頭一挑,這幾天他天天待在衙署內看公文,接觸最多的就是隴右戰(zhàn)事,下意識地聯想到了戰(zhàn)爭,本想追問幾句,結果看到王勃滿臉的不悅。
這家伙似乎想到了什么惱人的事,左袖袍一甩,聲調不自覺地揚起:
“蕞爾吐蕃,也敢屢次妄言求娶公主,這芒松芒贊怕是得了失心瘋?!?p> 幾個宮役走在前面引路,聽到王勃的喝罵聲后,瞬間熄了結交之心,紛紛低下頭不敢多言,以免觸怒這位太子心腹。
有隱情?
薛牧一個外臣,也不太了解宮闈之事,索性默默地聽著。
“二郎年少,不知這芒松芒贊如何囂張,吾等知曉內情后,恨不得生啖其肉。”
相識已久,薛牧很少見王勃氣成這樣,趕緊寬慰道:“子安兄,一個不知禮數的土酋而已……”
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二郎,且聽我說完!”
“此獠乃松贊干布之孫,十七年前,曾遣使來朝,請求圣人將公主下嫁給他,可使團尚未抵達長安,兵部便收到吐蕃猛攻吐谷渾的消息。”
聞言,早已不是官場小白的薛牧愣住了,因為,他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一方面想做圣人的女婿,一方面又派兵攻打唐朝的附屬國,這算什么誠意?
看來,這家伙比他祖父還要混賬,當年松贊干布也曾干過這種事,可惜被大唐天軍吊起來打,最后進獻黃金五千兩、以及其他珍寶數百,才娶了一個宗室女為妻。
“這幾年,此獠不斷派遣使者來長安,言稱大唐公主一日不入吐蕃,他便一日不罷兵。”
王勃語調嚴厲,嚇得宮役們紛紛彎下腰,以示惶恐以及不敢妄議朝政之心。
見狀,薛牧心中依舊不解,公主和親與否,關東宮何事,況且圣人已有定奪,還有什么可著急的,非得宣他一個八品主事官入宮。
“這次吐蕃使團入長安,一為安西四鎮(zhèn),二為求娶公主。”
見子安兄三句不離公主,心思細膩的薛牧瞬間想到了關節(jié)所在,想必這芒松芒贊心高氣傲,不肯跟他祖父一樣,迎娶一個空有公主名頭的宗室女回去,否則圣人絕對不會一直拒絕,早就答應了。
畢竟,從太宗起,朝廷就有把宗室女嫁給酋首、換取和平的國策,可惜,思慕唐恩的外酋太少,白眼狼居多。
在薛牧看來,外嫁公主弊大于利,公主出嫁,圣人為了顯示恩典,通常會在送親隊伍中安排一些樂工、醫(yī)工,以及技藝精湛的匠師。
這些蕃酋平白得了技術之后,雖然會上表歸附,但那僅僅是暫息兵戈而已,等他們國力強大了,通常會背棄盟約,反過來攻打大唐。
薛牧越想越不解,后世有個明朝,后期打仗屢戰(zhàn)屢敗,但從不和親,大唐不管能不能打贏,若敵酋開口、將姿態(tài)放低一點,大概率就能娶個公主回去……
這點是真憋屈??!靠和親根本換不來和平,要把這群賊酋打疼、打怕了,才是唯一的正解。
念及此處,他正色道:“如今,圣人膝下可還有公主未曾婚配?”
天子家事,薛牧一個七品外臣,可不敢多言,哪怕心中憂慮,也只是旁敲側擊了一句。
“尚有一女,乃天后嫡出,為太子殿下、英王、豫王之親妹,道號太平?!蓖醪獡u了搖頭,收斂表情道:“那位公主年紀尚幼,雖號稱出家,但一直居于宮中,最受圣人恩寵。”
薛牧臉色微變,子安兄的話讓他想到了一個人——鎮(zhèn)國太平公主。
拋開她曲折復雜的情事,單說政治影響力——睿宗時期,宰相七人、五出其門,這等權勢不說空前絕后,也絕對算是屈指可數了。
如此一想,吐蕃恐怕是敗興而歸,什么好處都沒撈到。
“圣人嫡女不可外嫁?!?p> 薛牧偏頭打量四周,見宮役離得遠,才低聲說道:“我大唐控弦百萬,若吐蕃不服打就是了,若真開啟國戰(zhàn),吾等讀書人當身先士卒。”
聽到這里,王勃眉頭舒展,當即拍著薛二郎的肩膀說:“倘若圣人下詔再伐吐蕃,你我兄弟二人當一同上書,懇求調往隴右。不過,你這上不得臺面的騎術還需再練練!”
說著,他哈哈大笑起來,一掃心中的郁結之氣。
“二郎,又有何諫言,竟能使先生如此,不妨說與孤聽?!?p> 一道清朗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兩側的宮役、禁衛(wèi)紛紛跪地行禮。
此刻,李賢正站在宮墻夾道之間,左手虛握著象征太子身份的配劍,身姿英挺,再配上一襲利索合體的袴褶,看上去頗具明君氣象。
“見過太子殿下。”
儲君親自來迎,乃是莫大的榮幸,如果這件事傳到朝堂上,估計又要掀起一陣波瀾。
薛牧與王勃趕緊叉手行禮,而李賢不在意地擺了擺手,笑道:“孤一人在園中等了許久,心中焦急,索性來此等候,結果湊巧撞見你們兩個?!?p> “臣不善騎術,讓殿下久等了,萬死之罪……”薛牧正準備繼續(xù)往下說套話,就聽到王勃輕輕咳了幾聲,當即改口:“不過,殿下向來大度,定然不會責怪二郎?!?p> “你呀,總是這般拘于禮法,往后,孤與你之間不必如此?!?p> 話已至此,薛牧徹底被打上了東宮的標簽,但他心中竟然沒有出現預料中的絕望、無奈。
想來是因為,王勃、程齊之等知己都是堅定的太子一黨,不管主動,還是被動,薛二郎的潛意識里早就明白了自己是何陣營,只是不敢承認罷了。
“太子,某與二郎剛剛談及吐蕃使團一事,這家伙言稱要領兵與之一戰(zhàn),以解今日之恨?!蓖醪裾駣^,上前快走幾步,幾乎與李賢并行。
“彩!”
談及吐蕃,李賢瞬間失了氣度,冷聲說道:“孤恨不得生啖芒贊老賊的血肉,吾妹怎可遠嫁吐蕃這等苦寒之地?癡心妄想!”
說完,太子又咬牙切齒地補了一句:“不久前,三弟與四弟來信,要孤好好炮制吐蕃使團,替他們出口惡氣?!?p> 薛牧默然無語,他估計這次進宮就是為了商量:如何在吐蕃使團離開長安前,狠狠地懲治他們。
畢竟,那位公主不僅深受二圣疼愛,更有三個身居高位的兄長溺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