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狗剩你醒啦?!睙狎v騰蒸汽后媽媽的臉把王狗剩從恍惚拉回了現(xiàn)實,仿佛之前的遭遇只是一個發(fā)生在森林里帶著科幻元素的怪夢。
媽媽朝王狗剩笑一笑,獨屬于農家女人的渾濁眸子里的擔憂漸漸褪去,布滿老繭的粗糙大手輕輕從熱氣騰騰的蒸籠里捻出一枚饅頭塞到王狗剩的小手。
“睡了好久也該餓了吧,吶,你最愛的饅頭。媽媽特意挑了一個最大的?!?p> 王狗剩木然地點點頭,狠狠咬了一大口,又想起那只大貓對自己張開的那副帶著臭氣跟唾沫的大嘴,身體不自覺地往后縮了縮。
還在專心擺弄饅頭的媽媽沒有注意到王狗剩的小動作,雖然自己的孩子在被林子里找回來之后長睡了四五天,不過終究還是醒了嘛,獵人的孩子可不像電視里的城里小孩細皮嫩肉動不動還需要看看心理醫(yī)生,媽媽又轉過頭看了一眼正在狼吞虎咽的王狗剩,好孩子就應該是這樣,能吃能睡。
“慢點慢點,別噎著了?!眿寢屝呛堑囟藖硪煌胨p輕摸了摸王狗剩的亂蓬蓬的頭發(fā),“饅頭還有,不急。”
飛快解決手里有自己半張臉大饅頭的王狗剩一口氣把陶瓷碗里的白水喝光,用力喘了幾口氣,“娘,俺爹呢?”
媽媽把剩下的饅頭放進蒸籠,蓋上蓋子,然后在被洗的發(fā)白的褲子上擦了一下手,“一大早就進林子了,說是之前下的套子今天差不多就有貨了。”
她在王狗剩身邊坐下,接下王狗剩手里的陶瓷碗,“說來也奇怪,在你被找回來之后,村里的人去林子都沒有什么收獲?!?p> 媽媽對上王狗剩望過來的帶著迷惑的小眼睛,“家里的糧食夠吃的,不差這一只兩只,不過這幾天確實比較反常?!?p> 王狗剩點點頭,大人的憂慮總是跟孩子無關的,他小小打了一個哈欠,不好意思地跟媽媽笑笑。
媽媽寵溺地摸摸王狗剩的小腦袋,“困了就再去睡一會,等你爹回來,媽把后頭掛著的豬肉給你燉了?!?p> 王狗剩聞言開心地抱住媽媽的胳膊,腦袋像小狗的尾巴一樣搖的正歡,以往燉豬肉是只能在除夕飯桌上出現(xiàn)的美味,每到那個時候王狗??倳缭缍似鹱约旱男⊥氲仍诿β档膵寢屔砗?,而媽媽也會把大鍋里第一塊冒著熱氣的香噴噴豬肉塞到王狗剩的嘴里。
媽媽見狀笑著點了一下王狗剩的額頭,重新幫王狗剩整理好床鋪,“快睡吧,睡醒了就開飯啦?!?p> 看到王狗剩閉上眼睛發(fā)出均勻的鼾聲后媽媽才起身,輕輕打開屋門站到院子里,風在她臉上的溝壑中盤旋,把沉重的憂郁吹到媽媽的臉上。
耷拉著腦袋的大黃狗默默看著自己身邊死去的小狗仔,一切顯得肅殺又沉默,只有豬圈里刨食的豬在吭哧吭哧地發(fā)出聲響。
太陽還沒落山就已經能看到月亮的影子,媽媽還記著爸爸出發(fā)前緊皺的眉頭,“孩他娘,家里吃的喝的都有,沒事別出門,看好狗剩。”說完轉身就走,長長的獵槍背在身后,口袋里的子彈發(fā)出清脆的碰撞。
“知道了。”
爸爸的腳步在冷風中頓了頓,隨后僵硬地拉開院子大門,徑直迎上早早在門口等待的獵人們。
他們的背影依然高大可靠,但這次在媽媽的眼中卻出現(xiàn)了些視死如歸的決然意味。
媽媽搖搖頭把擔憂埋進心里,自己的男人從來沒讓自己失望過,之前不會,現(xiàn)在,以后也不會。
她走到大黃狗身邊想把兩只小狗仔找地方埋掉,卻不料激怒了大黃狗,看著平時溫順的大黃如今朝自己呲牙咧嘴地憤怒樣子媽媽無奈地縮回手笑了笑,同樣是母親,她可能理解這種反應。
窗檐下掛著的豬肉已經被凍上了冰霜,媽媽小心翼翼地切下不大一塊,舍不得,雖然是獵戶家庭,但是抓住的山珍都被送到山下城里去賣錢了,葷腥在家里的鍋中算得上奢侈。不過既然答應了狗剩要燉豬肉那一定不會食言。
媽媽想到王狗剩過會可能會因翹起來的嘴巴,無聲地笑了笑。
刷鍋,洗肉,放菜一氣呵成,淡淡的肉香不久后就彌漫在不大的院子里,媽媽不停地加著柴火,雖然肉不大,但是這終究是個需要時間的菜。
足夠的柴火并沒有讓火勢變旺,媽媽站起身子用手背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快夏天了還是這么冷?!闭f完又不放心地進屋看看蓋在王狗剩身上的被子有沒有被踢開,小孩子嘛,睡覺踢被子是很正常的事情。
喧囂的鳥類鳴叫傳入媽媽的耳朵,她應聲望去,遠處山頂上的鳥群鋪天蓋地地遠飛直到從視野中消失,密集又狼狽。
一粒孤零零的雨點掉在媽媽的額頭,媽媽本能地蓋起篷子遮好冒著熱氣的大鍋,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又不放心地往鍋底下加了兩根柴火。
一陣帶著呼嘯的風吹過,夾著灰色的鳥類羽毛墜在媽媽高高盤起的頭發(fā),媽媽怔怔地看著手里被凍住的羽毛陷入疑惑,雨點也不知道在什么時候變成了細碎的雪花。
最近幾天真是反常,農家婦女刻在腦子里的節(jié)氣表根本不支持她對春末的雪花展開分析,她想起爸爸離開時候的背影,心里好像被一塊大石頭堵塞,喘氣都變得粗重了起來。
大黃狗叼起狗仔子的尸體低垂著尾巴縮在狗窩一角,豬圈里的吭哧聲也沒了蹤跡,媽媽看著快要被白色鋪滿的小院,拿起掃帚把大黃狗趕進屋子里,自己也跟著進屋,把房門關的緊緊的。
燉豬肉還要在過一會才好,媽媽心里這么想著,開始翻箱倒柜找出過年時候御寒的冬衣,可不能把狗剩給凍壞。
一陣有節(jié)奏的敲門聲像雨天的雷聲一樣突兀,媽媽身子猛地一震,來不及給自己裹上衣服,只是抄起掃帚然后小心翼翼地給房門打開一道縫隙。
一個高瘦的身影在院落外不停地用手指扣著木頭圍欄。
“咚咚咚,咚咚咚?!?p> 再平常不過的聲音在現(xiàn)在聽來卻讓人心驚肉跳,王狗剩輕微的鼾聲,大黃狗帶著警惕的嗚嗚聲跟院子里柴火的燃燒聲都被消音,這一刻,世界只余下這一種聲音。
“吱嘎。”
木質院落門的打開帶著長長的尾音,或許是感受到了媽媽的目光,高瘦身影自顧自地走進院子里。
粗糙發(fā)黃的嘴唇開合,高亢刺耳的聲音從中發(fā)出,“你好,今天實在是太冷了,我能借個地方落落腳嗎?”
媽媽并沒有答應,房門被粗糙的大手緊緊握住,她看了一眼正在熟睡中的王狗剩堅定地說道:“對不起,今天家里不方便,你還是去別的地方問問吧?!?p> 屋外的風聲夾著雪花和沙沙的腳步聲,媽媽耳朵貼近門縫期待著腳步聲慢慢遠去,在確保耳朵里不再接收到那種詭異的腳步聲之后,媽媽像被抽走了靈魂一樣靠著木門滑落在地。
大黃狗搖著尾巴朝媽媽跑過來被一把抱住,微微顫抖的胳膊暴露了媽媽剛才的強裝鎮(zhèn)定,對村子里的人和事都如數(shù)家珍的媽媽非??隙ㄟ@并不是村子里的人,在春末降雪的詭異天氣獨自探索離城市幾十公里遠的村子的人,這樣的人,媽媽不敢開門,也不能開門。
雪下得越來越大了,天空霧蒙蒙的像被蒙上一層灰色的紗,陽光被濾除溫暖只剩陰冷透進木窗遮擋下的屋里。
媽媽在心里算了算時間,燉豬肉已經快到火候,她翻出今年爸爸剛買的新衣服看了看,默默疊好放回箱子里,找出自己已經打了幾個大補丁的棉襖穿上。
媽媽想了想,還是從角落拿起一根掃帚后才警惕地推開門,四處張望了一圈發(fā)現(xiàn)并沒有別人的痕跡,松了口氣迎著小雪走到大鍋前。
掀起鍋蓋,濃厚的肉香撲面而來,看著肉塊在滾燙的湯里翻滾,媽媽的臉上終于露出笑容。
不管什么時候,能吃到肉永遠是讓人感到幸福的一件事。
“??!好香??!”
高亢刺耳的聲音先入耳,接著就是一張只有嘴巴的臉突然冒出在媽媽眼中。
“看起來就很可口,真想嘗一嘗啊?!?p> 媽媽大驚,丟掉鍋蓋跌坐在地,下意識的驚恐大喊驚動了屋里的大黃狗。
聽到主人的慘叫,大黃狗本能地破門而出,老邁的它用盡全部的力氣奮不顧身地朝媽媽眼前的人撲過來。
“大黃,跑!不要過來!快跑??!”媽媽眼睜睜地看著無臉男轉身抽出了背在身后的血淋淋的獵槍一臉獰笑地對準大黃狗。
“砰!”
獵槍的子彈精準打中大黃狗的頭顱,大黃狗像斷線的風箏一樣重重摔在地上再無聲息。
無臉男手里的獵槍吸引住了媽媽的目光,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同時被一顆無形的子彈擊穿,她認出來了,就算化成灰也認得出來,這是自己家的獵槍,爸爸出門時背著的,就是這把槍。
這把爸爸平時寶貝的連王狗剩都不給碰的獵槍現(xiàn)在正被無臉男隨便地提溜在手中,凝成暗紅色的血跡在槍身上顯得那么刺眼。
無臉男察覺到了媽媽的目光,他咧了咧嘴,混著尖銳的笑聲的話語讓媽媽如墜冰窟,“你認識這把槍?這個男人很不錯,被我打斷了胳膊跟腿還靠著樹干朝我射了三槍?!?p> 無臉男說著,用手比劃出手槍的動作,瞄準媽媽的額頭。
“bang!bang!bang!”
“就這樣三槍,可是一次也沒打中,就算是斷了胳膊也用牙咬著槍桿朝我砸過來,最后還是我親手拿著冰錘敲碎了他的腦袋,哈哈哈哈哈,到死,他的眼睛還是在瞪著我,好可怕好可怕,我只能把他的眼睛摳出來踩爛,哈哈哈哈哈,踩了好幾腳,眼睛碎掉的聲音。啊,真讓人陶醉?!?p> 爸爸的音容笑貌走馬燈一樣在媽媽腦中閃過,媽媽狠狠瞪著無臉男那副令人作嘔的嘴臉,眼中的滔天怒火快要溢出來把無臉男淹沒。
無臉男猖狂大笑,“對對對,就是這種眼神,一模一樣,簡直是一模一樣!”
巨大的怒火摧毀了媽媽因為恐懼而保存的理智,她發(fā)了瘋一樣抄起手邊的鍋鏟朝無臉男沖過去。
無臉男嘴巴露出譏諷,輕飄飄的一個字從嘴巴里吐出來,“凍。”
媽媽腳下的雪像有了生命如墨汁一般蔓延,從腳底一直爬到到脖子,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媽媽的四肢就被牢牢的禁錮住。
看著不能動彈的媽媽無臉男笑得更加放肆,他貓戲耗子一般繞著媽媽轉圈,他慢悠悠地給獵槍換好子彈,又慢悠悠地瞄準媽媽的雙腿輕輕地扣動扳機。
隨著兩聲槍響,媽媽的一對膝蓋玻璃般破碎,迸出的鮮血被寒冰止住凝成鮮紅的冰塊。
無臉男欣賞藝術品一樣撿起媽媽鮮血凍成的冰塊,抬手舉起,血紅色的冰塊在陰冷的陽光下越發(fā)鮮艷。
“真好看。這么好看的東西一定要好好收藏?!睙o臉男邊說邊張開嘴,布滿尖牙的嘴巴把光禿禿的臉分成兩半,滿意地對著一旁不能動彈的媽媽開口:“真美味,相信正餐也不會讓我失望。”
無面男遠去的方向讓媽媽終于意識到他的目的,媽媽掙扎著大喊,“狗剩!狗剩!快跑!快跑!”
寒冰中的媽媽不停地抖動,愛子心切的媽媽在此時卻特別無能為力。
普通人又怎么可能從這種寒冰中逃脫出來呢。
無面男已經打開了房門,并不知道危險接近的王狗剩卻依然在熟睡。曾經被人夸贊的睡著了在耳邊放炮都弄不醒的好睡眠在此時更像一張催命符。
媽媽看到無面男徑直朝王狗剩走去更加心急如焚,從不信神的媽媽在此時心里不停乞求著神明的幫助,但是神明又怎么會眷顧這種臨時抱佛腳的普通農家女人呢?
無面男的手離王狗剩越來越近,瘋狂分泌的口水不間斷地滴在那張不大的床上。
就在無面男的手即將觸碰到王狗剩的一瞬間,一道淡藍色劍光憑空出現(xiàn)。
無面男觸電一樣縮回手,淡藍色的皮膚上已經多了一道劍痕。
疼痛讓無面男更加興奮,他狂笑著擺動雙臂,原本細小的雪花隨著雙臂的舞動漸漸變成了鵝毛大小,原本堅固的木屋再也無法抵御嚴寒,寒風卷著大雪鋪天蓋地地朝著屋里涌進來,不,是朝著無面男的手中匯聚。
極寒,查爾斯,舊土的寒冬領主。
無數(shù)雪花凝成的冰刀于劍光碰撞,劇烈的能量波動終于讓睡夢中的王狗剩清醒。
他一臉懵逼地看著面前七零八落的家。
“娘?!蓖豕肥=辛艘宦暋?p> “狗剩!快跑!快跑!他殺了你爸爸!”媽媽雖然搞不懂王狗剩身邊為什么會有淡藍色劍光,但還是下意識地想讓王狗剩離開這個危險的人。
“爹?俺爹死了?”
“聒噪?!辈闋査闺S手一捏,媽媽的腰部以下全部碎裂,劇烈的疼痛讓媽媽昏了過去。
王狗??粗柽^去的只剩半個身子的媽媽紅了眼睛,“你是壞人!俺要宰了你!”
淡藍色劍光接收到主人的情緒,劍招變得越發(fā)凌厲??墒沁@種凌厲的王八拳在查爾斯眼里只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的水平,舊土的寒冬領主應對起剛獲得異能的王狗剩簡直輕而易舉。
查爾斯帶著不屑的笑隨意地應對著那個越來越難以招架自己的藍色小劍。
“個頭不大,口氣不小,我告訴你哦,小朋友,不光是你媽媽被我弄成這個樣,就連你爸爸也都被我宰掉了哦。”
“是我用冰錘一點一點敲碎了他的腦袋哦。”
查爾斯說著又揮手砍掉了疼昏過去媽媽的一條胳膊,“看,多棒的胳膊?!?p> 王狗剩眼中的畫面仿佛在此時定格,他傻傻地看著只剩胳膊的媽媽再也沒有了動靜,他不明白為什么剛剛還要給自己燉肉吃的媽媽現(xiàn)在變成了這個樣子,總是對自己嚴厲從沒有對自己笑過的爸爸為什么被媽媽說死掉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噩夢里,是不是自己還在睡覺。
王狗剩呆呆地拿出爸爸給的匕首在手上劃了一刀,灼熱的疼痛感和鮮紅的血液告訴他這是真實的世界。
好像有茫茫多的人在王狗剩的耳邊低語,無窮的為什么塞滿了小小的腦袋。
查爾斯看著迷茫的王狗剩開心地笑起來,他樂于見到獵物在死前絕望又無助的表情,在他眼里這就是最佳的開胃菜。
王狗剩的耳朵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聲低低的呼喊,那是瀕死的媽媽在喊他的名字。
王狗剩的腦袋突然轟的一聲炸開,無邊無際的憤怒快要把這個小小的人給淹沒,狂暴的氣流從王狗剩的身軀中爆發(fā),淡藍色劍光在狂暴的能量中不斷凝實。
飛劍蕩開風雪,劍尖清亮如水,閃著懾人的光。
“壞人!宰了你!”
聲音清脆,殺氣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