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的救護車里，母女倆雙手緊握。雖然眼角仍含著淚，但唐曉雯仍堅定認為尚有一線生機。夏麗紅一路安慰，像自我催眠般不停念叨：“一定會沒事的。有媽媽陪著，不怕?！?p> 如果相信好事會發(fā)生，是不是一定會遇見好事？誰知道，但既然一切沒有定論，為何不朝著好的方面期盼？
唐曉雯明白沒有時間繼續(xù)悲傷，她開始思考光華醫(yī)院的一切人脈。江彤便是第一個想到的人。
五年前，研究生剛畢業(yè)，她和江彤一起留在光華醫(yī)院上班。但醫(yī)院越大，工作壓力也越大，經(jīng)常加班做科研。兩星期后，唐曉雯逃了，以照顧家人為由從光華醫(yī)院辭職，選擇離家近、壓力小的地方醫(yī)院上班。而江彤雖然也不喜歡加班，但是她扛下所有壓力努力打拼，現(xiàn)在已經(jīng)小有成就。
唐曉雯將病情告訴江彤，當她躺著被推入急診科時，她早已等在那兒。
“小彤子，不好意思麻煩你了?！?p> “說什么傻話，都這樣還亂想?！?p> “小江，謝謝你，給你添麻煩了?！?p> “阿姨別這么說，有什么我能幫忙的隨時叫我。我天天在科室。就診卡帶了嗎？”
“帶了。”
“身份證呢？”
“在我這兒?！毕柠惣t掏出身份證。兩樣東西都是唐曉雯為了以防萬一出門時帶上的，沒想到真會派上用場。
“卡先給我，你們在這兒稍等一下，我去掛號。”
“謝謝小江?！?p> 江彤飛快跑開，而夏麗紅留下來完成轉院手續(xù)。
“夏姐，這邊手續(xù)已經(jīng)辦好，我們得盡快回去。您看這床…”
“哦！馬上還給你們。”
夏麗紅扶著唐曉雯站到分診臺附近。
“媽，我腿軟。”唐曉雯的聲音很虛弱，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失血過多。
“來，靠著媽媽。能站穩(wěn)嗎？”
“媽，我想躺著?！?p> 夏麗紅心里一驚，抓住正巧路過的護士問：“護士，你們這兒有床嗎？”
“床？你去看看搶救室門口有沒有?！?p> “能幫我推過來嗎？我這離不開，謝謝?！?p> “自己去看看，我這忙呢?！?p> 說完，護士迅速離開，消失在人群中。
夏麗紅沒想到護士如此不近人情，她自己也是老護士，心里又急又氣。這時，江彤趕回來。
“阿姨，號掛好了，現(xiàn)在我們?nèi)フ裔t(yī)生開單?！?p> “等會兒。小江，你幫我扶著曉雯，我去找張床，她走不動?！?p> 搶救室就在分診臺十米外，夏麗紅一路小跑，隔墻后面果然有床。她吃力地推床出來，讓女兒躺下。但唐曉雯又說冷，一摸，果然手腳冰涼。夏麗紅恨不得整個人抱住女兒供暖。
躺在床上的唐曉雯躺像一條半死不活的金魚隨著水波飄來飄去一樣，被推著在醫(yī)院里四處游走。看醫(yī)生、做檢查、抽血，江彤全部一手包辦。
很快，唐曉雯便輸上液。坐在急診輸液室的凳子上，一手一個泵。夏麗紅沒有凳子只能站在一旁。
狹小的急診輸液室里擠滿了患者和家屬，連護士都快沒有落腳之地，他們都和唐曉雯一樣，一個坐凳子一個站身旁。有經(jīng)驗的家屬會自己帶折疊凳，比如唐曉雯左側等待透析的病人。這里像是人才交流市場，被選中的人就能從這里出去，或進入住院流程或進入搶救室。
“阿姨，我科室還有事，先回去。你們有啥直接打電話?！?p> “好，謝謝你，小江?！?p> 看著江彤利索的背影，夏麗紅贊不絕口。
“若不是小江，我們哪能這么快輸上液?！?p> “媽，小點聲，別讓別人聽見，不好?！?p> “這有什么？你情況這么危急，放誰家都會找人幫忙?！?p> “還是小聲點，畢竟現(xiàn)在醫(yī)患關系緊張，什么插隊啊、走后門啊，病人都不安逸，影響不好?！?p> “這是插隊嗎？是走后門嗎？你以為只有你找人了？傻孩子。生病這么大的事，誰都會找朋友幫忙。又不是那些，什么上學、工作找關系，和這不一樣。本來你就應該盡快治療，該交錢的交、該排隊的排，只是有個熟悉流程的朋友幫忙省了不少時間，有什么不能說?！?p> 有時候，唐曉雯真想叫夏麗紅“夏懟懟”，說不過，但也說的在理。
“媽，你說的都對，是我傻。媽，你要不去外面板凳上坐會兒？前段時間不是腳踝痛嗎？”
“還好，我這都是小事，你才是大事。”
“媽，辛苦了，真想抱抱你?！?p> “有啥辛苦，只要你好，媽就算跑斷腿都愿意。”
母親，是寧愿以命換命的存在。
唐曉雯忍住眼淚，看見唐誠從輸液室門口經(jīng)過。這或許是家人之間的緣分，就算在人員密集的醫(yī)院也能一眼找到。
“媽，爸來了?？旖o他打電話，剛看他經(jīng)過?！?p> 唐曉雯想起零八年地震。當時手機信號被切斷無法聯(lián)系，心急如焚的唐誠開車到學校找她。當時她坐在馬路旁邊的草叢中和室友打撲克。正幻想老爸會不會突然出現(xiàn)，一回頭竟然看見自家小車。父女倆喜極而泣。那時她便知道血脈相連的神奇。
唐誠見到女兒安然無恙，心里的石頭這才落下，但看到兩只手臂的輸液泵，心又揪了起來。
“現(xiàn)在怎么樣？”
“好著呢！爸，別擔心。你看我運氣多好，一來就有位置坐，后邊來的好幾個，都是自己買凳子。”
“你以為這是看壩壩電影啊，說得跟搶位置一樣?！?p> “就是，最好醫(yī)生看了沒問題，把我們趕回家去。”
“是是是，我又說錯話了，呸呸呸，吐口水重說?！?p> “CT報告出來沒？”唐誠問。
“還沒?！痹捯魟偮?，唐曉雯想起大學室友?！皩α?，我找甜媽問問。她不就在CT室嗎！”
以前總是后悔學醫(yī)，現(xiàn)在唐曉雯倒慶幸選了這門行業(yè)。若不是學醫(yī)，哪來這些人脈。但…若沒學，自己或許早就發(fā)現(xiàn)身體有問題，而不會自己給自己胡亂診斷，延誤病情。
這就是福禍相惜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喂？媳婦兒，什么事呀？”田佳接起電話，臉上眉飛色舞。
“婆婆，我剛剛拍了CT，能幫我看看結果嗎？”
“你拍片子干嘛？怎么，運動骨折了？”
“哎…說來話長，天妒紅顏，可能長得太美，昨天吐血了?！?p> “吐血？嚴重不？我兒子還等你照顧呢。”
“目前還好，身體平穩(wěn)。剛做了個胸腹增強CT，有時間就幫我看看。”
“病歷號發(fā)我，待會兒回你?！?p> “謝謝婆婆?！?p> 田佳比唐曉雯小兩歲，研究生時曾是室友。她很喜歡小動物，在寢室偷偷養(yǎng)了只長毛豚鼠。雖然是個“小伙子”，但因為太可愛而取名“小甜甜”，甜媽由此而來。
研一放寒假，因為火車不能攜帶動物，田佳打算將小甜甜寄養(yǎng)在唐曉雯家。沒想到唐曉雯故意刁難說：“我以什么名義帶它回家呢？爸媽都有潔癖，這還是鼠類，老爸肯定要跳腳?！弊焐想m這么說，其實她心里開心到冒泡。沒想到田佳隨口便回答：“就說是你老公，帶回去見家長?！睆拇?，唐曉雯就成了田佳兒媳婦。
田佳忙完手頭工作，點開唐曉雯的放射片，眼前是“一團亂麻”——胸腹部中央，一個巨大的團塊像蜘蛛結網(wǎng)般盤繞在食管和胃外，食管下段已經(jīng)重度狹窄，胃的里里外外更是亂七八糟。
她深吸口氣，咽下口水。
這什么情況？
田佳心里打鼓，她感覺自己打開了盤絲洞，里面的妖精又像良性又像惡性，所到之處都是“觸角”。
摸不準，找來全科室經(jīng)驗最豐富的前輩們讀片，初步判斷是良性，但不排除惡性可能。
墻上的時鐘滴答滴答一分一秒過去，田佳還沒回消息。
唐誠已經(jīng)將住院必需品買好，牙膏、牙刷、臉帕、洗臉盆、睡衣、紙巾等等，能想到的都買了。
田佳猶豫再三，終于通知唐曉雯取報告，但并沒有說具體內(nèi)容，只說：“有點復雜，詳細內(nèi)容都寫在報告單上了?！?p> 拿到報告，一看“良性病變”四個大字，一家人終于露出微笑。但仔細看完具體描述后，他們像喝了苦瓜汁一般，臉竟變得扭曲。是良性病變，但不排除惡性可能，而且這東西危及生命。
唐誠拍下報告單，然后迅速交給醫(yī)生，下一秒便收到病危通知。
唐曉雯被迅速推進急診搶救病房。而唐誠和夏麗紅只能留在門外隨時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