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兩日放晴,立夏變得逐漸真實(shí)。
唐曉雯很是得意:“媽,這是太陽公公在給我加油吧?”
“嘿,他老人家還有這閑心。”
“可不是嘛,倒春寒早結(jié)束了,天氣還那么冷,那天晚上狂風(fēng)暴雨過后,十多天沒出太陽,估計(jì)太陽公公見我可憐,他老人家心疼,所以一直沒放晴。現(xiàn)在見我能坐起來,他高興、開心呢。”
“越說越像,好像真是這樣?!毕柠惣t揚(yáng)起眉毛,樂呵呵地看著女兒。
“真的真的,我越來越好,天氣也越來越好。媽,今天我一定要站起來!沐浴陽光!”
“好!一起曬太陽!”
午睡過后,陽光剛灑進(jìn)病房,母女二人便開始相互配合。有昨日的練習(xí)鋪墊,唐曉雯很快來到一尺之遙的人生大關(guān)。
“媽,我恐高?!?p> “噗,這點(diǎn)高度你好意思嗎?”
“‘個人一小步,人類一大步’沒聽過嗎?我這一小步可是人生大事!”
“那還繼續(xù)嗎?”
“要!可我害怕,腿軟。”
“別怕,有我撐著你,沒問題。”
唐曉雯左手撐住床墊,右手緊緊抓住母親的手,一邊深呼吸一邊思考落地方式:雙腳還是單腳?如果單腳,哪條腿先落地?
夏麗紅站在女兒右側(cè),左手掌住女兒手臂,右手握住手掌,雙掌壓實(shí),神情緊張。
“媽,我跳啦?”
“嗯!要數(shù)一二三嗎?”
“一,二,三!”
當(dāng)屁股離開床墊飛向自由的瞬間,唐曉雯以為自己墜入懸崖,嚇得兩眼一閉,大喊:“媽!”
沒等這聲喊完,腳已經(jīng)落地。
“哎喲?!?p> “怎么了?”
“肚子扯到了?!彼黄闰榭s成一團(tuán),五官打架。
“很痛嗎?”夏麗紅擔(dān)心地問。
“沒事,緩一緩就好?!?p> 這樣的疼痛,她早已習(xí)慣,雖然令人害怕,但若痛幾秒能抓住陽光,那便值得。
半分鐘后,她努力直起身,在母親的攙扶下,顫顫巍巍一步一挪朝陽光走去。
這是向往的光芒,是能掃除一切霉運(yùn)的光。
她一步,一步,搖搖晃晃,左手緊緊按住傷口。
三米,只有三米,她默默計(jì)算距離。
我能行。
當(dāng)走進(jìn)陽光的剎那間,她全身散發(fā)出金光,如重獲新生。
“媽。”
“成功了。”
母女倆相擁而笑,眼淚不停打轉(zhuǎn)。
“快給你爸拍一張。”
“嗯!”
燦爛的陽光下,母女倆相互依偎,手機(jī)抓拍下陽光一絲絲灑在二人身上,如同沐浴的溫泉。
唐曉雯踏著碎步,慢慢轉(zhuǎn)身,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曬太陽,希望洗盡黑暗。
“媽,我終于站起來了!”
“嗯!我女兒真堅(jiān)強(qiáng),真能干!”
“但怎么總覺得這話很像電影臺詞呢,'萌萌,站起來,站起來?!?p> “什么意思?”
“這是電影里的一個情節(jié)。‘萌萌’是一匹剛出生的小馬,還不會站立,女主為了鼓勵它一直呼喊:‘萌萌,站起來,站起來。’而我就是那匹小馬,老媽你就是那個漂亮的女主人?!?p> “我哪里漂亮,又老又丑不修邊幅。”
“哪有,你是這世界上最漂亮的媽媽?!?p> 可沒站幾分鐘,唐曉雯便覺得累,雙腿哆嗦,只好晃晃悠悠回到床上。
眼下又是一道坎,怎么爬回床上呢?
“媽,腿短一寸真要命,我要是大長腿…哼!”
“沒事,我們慢慢來。上山容易下山難,我們下山都成功了,害怕上山不成?”
“嗯!有道理!”
兩人在床邊墨跡好一會兒。
爬上去?不可能,墊腳抬腿,腹部沒那力氣。
坐上去?似乎有點(diǎn)機(jī)會,可墊起腳尖屁股能挨著床面嗎?
“怎么下來怎么回去?!毕柠惣t提議,“如果不行就踩著我的腿上去?!?p> “不不不,應(yīng)該能行吧?”
唐曉雯背著床,墊起腳,幻想著屁股再高點(diǎn)、再高點(diǎn),然后輕輕坐下。
“哎喲?這么容易?”
想象很復(fù)雜,但實(shí)際卻出奇簡單。
“原來腿沒那么短,嘿嘿?!?p> “別說的自己好像土行孫一樣。坐穩(wěn)沒?我抬腳啦?”
“嗯。”
夏麗紅抱起雙腿,唐曉雯忍住腹痛,慢慢躺回病床上。
想起方才一步一搖的人生初體驗(yàn),唐曉雯自嘲道:“媽,我像不像嬰兒學(xué)步?”
“像,像個巨嬰?!?p> “哈哈,我也覺得?!彼料卵燮ぃ粗矇|害羞地說,“我就是一個巨嬰,辛苦老媽把屎把尿喂吃喂喝。從不能翻身到坐起站立,等我能走路,老媽你就不用這么辛苦了?!?p> 夏麗紅一把抱住女兒:“我不辛苦,只要你好起來,我一點(diǎn)也不辛苦。晚飯后我們再試試!”
“啊,晚上還走呀,好累呀?!碧茣增┮宦牐⒖倘銎饗蓙?。
“你不是心疼我辛苦嗎,才走這幾步就累了?還說自己是小馬,馬可是日行萬里都沒問題呢。”
“人家還是一匹小馬呢。”
“不想讓你爸看看?”
“哦!要!要!一定要在他面前嘚瑟嘚瑟!”
唐誠看見女兒曬太陽的照片,又驚又喜,立刻打來電話。
“能站起來了?”
“那是,我能干吧?”
“能干!”
“有沒有獎勵呀?”
“想吃什么爸爸做!”
“什么都想吃,只要是老爸做的都好吃?!?p> 晚飯時,唐誠聽著母女倆提起下床的經(jīng)過,甭提多高興,溫暖的大手不斷撫摸女兒的油頭。
“爸,我可厲害了!雖然老媽一直扶著我,但我走到了窗戶那兒!我現(xiàn)在走給你看,正好消消食。”唐曉雯興奮地手舞足沒蹈,邊說邊準(zhǔn)備下床。
夏麗紅和唐誠立刻起身,一人抓一胳膊。
“沒事沒事,我可以?!碧茣增┿T足勁,毫不怯懦,但仍需借著母親在背心上給的力氣才能站起來。
“小心!慢慢來!”唐誠緊張得生怕女兒沒站穩(wěn)摔碎了。
夏麗紅試探著問:“要不出去走走?”
“???”唐曉雯一臉怯怯生生。
“躺這么多天還沒出過病房呢?!?p> “可是...我害怕。”
“怕什么,我和你爸都在,扶著你還怕摔跤不成?”
夏麗紅一激將,唐曉雯立刻準(zhǔn)備踏步前進(jìn)。
“等等?!?p> “干嘛?”
“我們倆換換鞋,穿拖鞋不好走路,換我這雙。”夏麗紅說著便彎下腰給女兒穿鞋。
唐曉雯一看,趕忙制止:“媽,不用!這雙拖鞋合腳,軟和?!?p> “不行,換了?!?p> “媽,不用,這雙拖鞋防滑又好穿,我不換。”
又不是小孩子,哪能讓父母給自己穿鞋。
“換了吧?”
“不用,不要,穿拖鞋洗澡都不怕,走路怕什么。”
見女兒一再堅(jiān)持,夏麗紅只好同意。
夫妻倆像帶著剛學(xué)走路的奶娃一樣,銅墻鐵壁護(hù)著。
但一路走,唐曉雯的褲子一路往下掉。身材嬌小玲瓏卻穿著大號病員服,就像偷穿爸爸的褲衩一樣。
“爸,媽,等等,這褲子老往下掉?!彼嶂澴訚M臉無辜羞澀,“怎么辦?”
夏麗紅上下打量幾秒,麻溜地栓緊褲腰帶,將繩結(jié)的線圈掛在上衣第二顆紐扣上,說:“試試走兩步?應(yīng)該不會再掉?!?p> 果然,褲子立刻變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這身裝扮雖然奇怪,但很實(shí)用。
剛走出病房,唐曉雯卻停下腳步。
唐誠以為女兒不舒服,立刻緊張起來:“怎么了?走累了?需要休息嗎?”
“爸,爸,別緊張,我不累,只是感覺很奇怪而已?!?p> “哪里奇怪?”
“明明雙腳踩在地面上,但感覺輕飄飄,不像在走路,像飄在空中。腿部關(guān)節(jié)好像機(jī)器人,就像蓮藕人一樣。”
唐誠和夏麗紅互換眼色。
“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不真實(shí),踩在地上的感覺很不真實(shí),軟綿綿的,沒有腳踏實(shí)地的感覺。走路也不連貫,膝蓋、小腿、腳像分開似的,沒以前協(xié)調(diào),每走一步似乎都在‘嘎吱嘎吱’響?!?p> “沒關(guān)系,肯定是你太久沒走路,多走走就習(xí)慣了?!毕柠惣t安慰道。
“就是,多走走,找找感覺,很快就能又蹦又跳?!?p> 三個人埋著頭,手牽手,一步一腳印在病房走廊里慢慢溜達(dá)。
遇見護(hù)士,她們都開心地說:“終于下床啦,恢復(fù)得不錯!”
唐曉雯算是老病號,按資排輩,說是整個病房的大師姐也不為過,幾乎所有的醫(yī)護(hù)人員都認(rèn)識她。每個人見她出山都喜笑顏開。
突然,唐誠似乎發(fā)現(xiàn)異常,停下腳步。
“我們這是尋寶呢,三個人都這么埋著頭?把背挺直走?!?p> “就是!我說這脖子怎么這么疼。曉雯,把背挺直?!?p> 唐曉雯委屈地回道:“人家肚子上有傷口呢,我怕背一挺直傷口會裂開?!?p> “傷口哪會那么容易裂開,又不是豆腐渣工程。把腰挺直,瞧你那猥瑣樣。”
被母親這么一說,唐曉雯試著稍稍伸直腰桿。
“不行不行,背一挺直傷口瞬間繃住,疼,不舒服?!?p> 一聽傷口不舒服,唐誠連忙制止:“算了算了,以后再說!”
“什么算了,就是因?yàn)橐恢碧稍诖采蠜]伸展,傷口才會一直收縮。背挺直多走走,不會有事?!?p> “不行,今天就這樣,慢慢來,傷口還沒拆線,萬一有個啥...”
“好好好,別說了!先這樣。曉雯,傷口很難受嗎?”
“嗯,扯著疼?!?p> “那算了,今天能走路已經(jīng)很不錯!我們先練習(xí)走路,以后再說?!?p> 于是,唐曉雯像一顆大豆芽,又像行走的弓,駝著背在走廊繼續(xù)溜達(d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