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唐誠來了醫(yī)院,每天清晨唐曉雯都能喝上一碗雞湯,沒有醬油沒有香料,由夏麗紅親手熬制。
“又要出發(fā)啦?”秀荷笑瞇瞇地問,“醫(yī)生給方案沒?”
“還沒,讓等什么三維成像結(jié)果再安排手術(shù)?!?p> “是嘛,聽著挺高大上,術(shù)前準備工作做得足,手術(shù)才更輕而易舉?!?p> “說的是!我去啦?!?p> “好,慢走,中午回來吃飯?!?p> “你們吃,到時候看情況。”
“行,到時候電話聯(lián)系?!?p> “好,走啦?!?p> “好?!?p> 騎上紅色自行車,夏麗紅單手掌舵,一手提保溫杯趕到醫(yī)院,將雞湯一滴不灑倒入從秀荷家拿來的飯盒中。
“再來一碗,多喝點,好像又瘦了?!卑l(fā)現(xiàn)女兒鎖骨突顯,她滿上第三碗。
“媽,喝不下啦,你們喝?!?p> “真不喝?”
“你們喝,都補一補?!?p> 她將碗和桶遞給唐誠,唐誠一掃而光,搓搓手,打算出門放風。
“你就不能好好留在這里陪我們嗎?”夏麗紅發(fā)出靈魂拷問。
唐誠露出憨態(tài)可掬的笑容:“我不是陪了一晚上嘛,既然你來了我出去逛逛,反正也沒別的事,讓護士見我們?nèi)硕嘤忠氯隆!?p> “哎,你真是來旅游的?!毕柠惣t輕聲嘆氣。
“我出去啦,很快回來?!?p> 唐誠一溜煙消失不見,騎上小黃車,陌生的風已經(jīng)夾著熟悉的味道,曾經(jīng)讓人打不著南北的街道也已熟記于心,只有此刻他能稍稍舒展眉眼。
已經(jīng)第七天,第七天,第七天...他在心里不斷念叨,請假一周,加上雙休一共九天,怎么辦?
“哎...”他嘆出一口長氣,心想再請兩天吧,無論如何至少得知道結(jié)果再離開。
洗完碗,收拾好“桌面”,夏麗紅又開始一天的安排。打水、上藥、擦身子、削水果,忙得不可開交。今天是洗頭日,不過她只需在門外等待,沒有輸液的唐曉雯能自己搞定一切。病房里沒有吹風機,眼看太陽正好,她提議“私自外出”曬頭發(fā)。
“媽,不行,要是被逮到會當自動出院的?!?p> “他們哪知道你去哪兒了?或許在病房里散步呢?”
“不行不行,我不敢,我是那種一逮一個準的人,我不敢?!碧茣增﹫允卦诖采喜辉竸觿幽_指頭。
這時,13床的老婆婆中氣十足地說:“去吧,沒事,逮到也不怕,我要是能走我跟你們一起去!”她的聲音充滿調(diào)皮,怪可愛。
夏麗紅笑嘻嘻地拜托道:“老婆婆,那我們聽您的出去曬個太陽,待會兒如果護士問起,麻煩您幫我們說說?!?p> “沒問題?!崩掀牌庞沂忠粨],母女倆隨即偷溜。
每天困在病房,忽然壯著膽違背制度擅自出門,母女倆都興奮異常。
“瞧陽光多好?!?p> “是啊?!?p> 藍天白云金色陽光,頭發(fā)用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干。十分鐘已恍如隔世。
“真希望能像那些人一樣自由曬太陽?!碧茣增┲钢▓@里散漫各處的行人,有的穿著病號服叼支煙頭在嘴里,有的穿著便裝手里拿著熱水杯。
“他們有什么好羨慕,等做完手術(shù)你比他們更自由?!?p> “誒,是是是。媽,我們回去吧。”
“才十分鐘,再等一會兒?!?p> “不,我怕,我們回去吧。”
唐曉雯一臉膽怯,最怕干這種“偷雞摸狗”違反規(guī)章制度的事,像極了唐誠的刻板。夏麗紅只好牽著女兒回房。
“下午再出來曬曬?!?p> “好?!?p> 下午她們回房時,12床病人已經(jīng)出院離開,她以最快速度來無影去無蹤,羨煞旁人。
“等三維結(jié)果出來我也應(yīng)該排手術(shù)了?!碧茣增┼哉Z。
然而,第二天她卻被告知病情過于復雜不能進行微創(chuàng)手術(shù)。
“從這幾天的片子來看我們預估有誤,之前以為只是腹部,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胸腹都有病變,我們的儀器還沒做過聯(lián)合手術(shù),沒有先例,只能開腹開胸,而且估計很危險?!闭f出這話時,顧醫(yī)生的臉上毫無表情,一樣帥氣,一樣冷峻,只是偶爾眨眨眼看看其他地方。
“是嗎...”唐曉雯抿抿嘴,聲音低沉。
“我們正在做三維重建,等結(jié)果出來才能確定最終的方案,到時候你們再思考是否選擇手術(shù),一家人好好商量。”
病房里的開腹患者屈指可數(shù),身上纏著厚實的白色繃帶,不時痛苦呻吟。唐曉雯害怕至極,夏麗紅也沉默不語。
這時,13床的女兒端著午飯經(jīng)過11床,開心地說:“今天中午是咖喱雞翅,看著賊好吃,你們還不去打飯嗎?”
“是嗎,咖喱雞翅?”老婆婆舔舔嘴唇,“幸好今天沒做手術(shù),才能吃到這玩意,快給我?!?p> 她也因為實際情況和預計不同而被推遲手術(shù)。夏麗紅緩過神去打飯。
“媽,多打點兒,我們一起吃?!?p> “好?!?p> 與其悶悶不樂胡思亂想,倒不如好好享受一頓非手術(shù)病人才能享受的咖喱雞翅,唐曉雯自我安慰,無論如何還有最后的三維重建呢,或許來個大反轉(zhuǎn)呢?
她大口大口下咽,真是人間美味,只要還有力氣吃飯,就絕不能棄自己。
當唐誠回到病房問起查房的事情,母女倆什么也沒說,他告訴她們自己多請了兩天假,再待兩天必須回家上班。
“要是這里做不了,你們再去問問別的醫(yī)院。”
“爸,這里肯定能行!”
這里若不行,還有哪里能行?唐曉雯暗自祈禱。
夜里,12床轉(zhuǎn)來一位小姑娘,十五歲,一米七五的大個子扎著高馬尾。沒等人問,她瞅見唐曉雯和自己一般大小,開始自報家門。病情、腫瘤大小、良惡性質(zhì)、復發(fā)幾率等等,把內(nèi)心對生病和手術(shù)的恐懼一股腦全部告知。
“姐姐,怎么辦,我好怕。”她笑著,但卻像要哭出來。
我也怕...唐曉雯暗自嘲諷,怕還是得面對啊,況且你能手術(shù),而我呢?
她輕輕一笑,裝出大人的穩(wěn)重安慰說:“害怕是人之常情,但總有解決辦法,是不是?你別瞎擔心,有醫(yī)生護士替你燒腦,你怕啥?別為還沒發(fā)生的事情害怕,要相信科學相信技術(shù)?!?p> “可我還是怕呀?!?p> “是人都會怕,我也怕,而且我的更復雜,你的情況比我好太多,擔心啥?早手術(shù)早出院,復不復發(fā)那是以后的事兒。”
然而,無論唐曉雯怎么安慰,小妹妹就是小妹妹,前一秒剛開竅,下一秒又開始焦慮,甚至抽泣起來。
唐曉雯沒辦法,總不能拿著刀一次次挑開自己的傷疤給人娛樂,便義正言辭說教起來:“船到橋頭自然直,至少醫(yī)生還沒放棄你。就算醫(yī)生放棄了那又如何?他搞不定的不見得別人也搞不定。隔行如隔山,外科覺得很困難可能內(nèi)科覺得很容易,內(nèi)科覺得沒辦法放在外科就是小菜一碟。再者,醫(yī)學就是統(tǒng)計學,所有診斷或者治療方法都是基于現(xiàn)有的大數(shù)據(jù)分析,所以醫(yī)生的話可信又不可信,他懂的東西可信,他不確定的東西不可信…”
一席話長篇闊論,全是這些天她自我開導的話。她語重心長,穿著病員服,卻透著醫(yī)生的嚴肅,讓13床和唐誠聽得津津有味。
小妹妹終于停止啜泣,似乎被唐僧般的言論繞暈了腦袋,對唐曉雯露出崇拜的眼神。
“好啦,睡覺吧,期待明天醫(yī)生能帶來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