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一家團圓的日子。
阿平早早訂好宴席，當?shù)氐?、外地的甚至是國外的，悉?shù)到場，共賞明月，就連他的岳母——九十五歲高齡的老太太，也在兒女攙扶下顫顫巍巍入場。秀蓮見了，跟在老太太身后搞怪模仿，像極了植物大戰(zhàn)僵尸里的僵尸，逗得眾人捂嘴偷笑。
“來，大家舉杯，一起說‘中秋節(jié)快樂’，三、二、一！”
“中秋節(jié)快樂！”
“好嘞！”
一條熱情的小視頻迅速傳遞到老家親戚手中。
此時，老家親戚也正在吃飯，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并沒聚餐，紛紛拍下自家美食，同歡同樂。
唐誠正和老母親吃飯，一個老人兩個孩子，孫子孫女都在外地，雖然比往年冷清，但是一桌子好菜不比滿漢全席差。紅燒排骨、酸菜魚、肉末蓮白、丸子湯…全是老母親的拿手好菜。她一早去菜市場挑選新鮮肉新鮮菜，以為孫女會回家吃飯。
“曉雯回來沒？我打算買只雞燉給她吃?！?p> “媽，她們母女還在帝都，沒回來，今晚隨便吃點，別搞太復(fù)雜，我買幾個月餅，吃個月餅吃點菜差不多?！?p> “過節(jié)怎么能隨便吃?！?p> “媽，我們就三個人是吧？沈新和他媳婦回來嗎？”
“不回來，少跟我提他，那么大個人不努力掙錢，天天在外頭混，也不知道在干什么?！?p> “那不就只有三個人，少弄點?！?p> “我按我的做，你別管，幾點過來？”
“下了班出發(fā)，不堵車六點左右到?！?p> “好，那我算著時間做飯?！?p> 老母親掛斷電話，繼續(xù)準備大魚大肉，擇菜、清洗、碼料全都親力親為，為了晚上一頓盛宴。她夾起一片白菜，正想問孫女身體的事情，唐誠卻在一旁“呵呵”自樂起來。
“你在笑什么？”
“視頻，帝都親戚發(fā)來的視頻，他們也在吃飯呢?！?p> “哦，曉雯在嗎？”
“在?！?p> “給我看看?！?p> 視頻里，唐曉雯帶著眼鏡，穿著寬松的T恤裙，老母親仔細找了一圈，沒認出來。
“哪一個呀？”
“麗紅你看到?jīng)]？她旁邊那個?！?p> “給我也看看?！碧普\的老姐說，“哦！穿條紋衣服那個！”
“不是！”老母親相當篤定。
“就是！”
“哎呀，不是，曉雯不戴眼鏡，那個不是，真是的，眼神還不如我?！?p> “嘖，我說的你怎么老不信呢，你問唐誠?！?p> “我瞅瞅，那就是曉雯?！?p> “??？”老母親感到懷疑，“曉雯什么時候開始戴眼鏡了？”
“就那次以后?！绷钠鸩豢暗耐?，唐誠習(xí)慣性地眨了一下左眼。
“難怪，看著沒精神?！?p> “已經(jīng)好很多啦，你看看她們母女倆大魚大肉吃得多開心?！?p> 唐曉雯面前正好是一盤香煎辣子魚，竹籃里一條條閃著油光的小黃魚被撒上紅紅綠綠的配料，令人垂涎三尺，可她卻不敢碰。
“曉雯，吃魚呀！”秀荷說。
“好，好，你們吃，我再嘗一個炸丸子，丸子好吃?！弊炖锝乐粤税税俦榈恼ㄍ枳樱睦锵胫↑S魚，唐曉雯滿嘴口水不停下咽，終于忍不住夾起一條，放進夏麗紅的碗里。
“給我干嘛？”
“我想吃?！?p> “那你吃唄?！?p> “媽，開玩笑呢，過節(jié)，我可不想自己嚇自己，快幫我嘗嘗?！?p> “我待會兒吃?！毕柠惣t故意戲弄。
“媽，快嘗嘗嘛，告訴我好不好吃?！?p> 唐曉雯微微張嘴，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夏麗紅的嘴巴，似乎融為一體，張開嘴咬上一口，能聽見“滋滋”的脆皮聲。
“媽，好吃嗎？”
“你別那樣盯著我，我都不會咬東西了?！?p> “好，我不看，好吃嗎？”
“好吃，香?！?p> “看著也香?！?p> “要不你嘗一口，如果辣就吐掉?！?p> 夏麗紅夾起小黃魚引誘，唐曉雯咽下口水，再吃一顆炸丸子，然后拿起手機，將自己想吃卻不能吃的東西全拍給唐誠看。
“爸，快來和我一起眼饞?！?p> 唐誠見了，露出欣慰的微笑。
“時間不早，你先回去吧?！崩夏赣H看見墻上的掛鐘，時間八點十五。
“那我洗了碗回去?！?p> “不用你收拾，天黑了，早點回去?！?p> 唐誠站起身，將桌上殘渣倒入垃圾桶，準備離開時，身后傳來老母親的聲音：“曉雯什么時候回來？”
“嗯...不知道，可能會去魔都再問問?！?p> “還要去個地方嗎？”
“嗯，曉雯說想去魔都再看幾個醫(yī)生?！?p> “那個...我一直想問，她的病不是什么...癌吧？”
“不是?！?p>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告訴她們娘倆多吃點，別在外頭餓著?！?p> “放心，麗紅已經(jīng)長胖啦。對了，曉雯的事情別告訴沈新，本來也不想告訴你們...她不想大家擔(dān)心?！?p> “好，我不會說，也不讓你姐說，反正一年也見不到幾次面?？旎厝チ?，紅燒排骨裝好沒？”
“裝好啦?！?p> “蘿卜和二刀肉呢？”
“拿了拿了，媽，去菜市場別買那么多，我自己知道買，家對門有菜市場。”
“想著你天天上班沒時間，我閑著也是閑著，而且蘿卜和肉新鮮?？熳呖熳?，回家好好休息，你一個人，別睡太晚?！?p> “知道，那我走啦。剩那幾個月餅晚上你們最好別吃，升血糖。啊，我忘拿藥了，你們還夠嗎？”
“夠，還有一盒?！?p> “我明天送過來?！?p> “哦！好，好，明天在這兒吃飯吧？”
“好。”
關(guān)上門，母女倆開始收拾碗筷，唐誠啟程回家。唐曉雯和夏麗紅也陪著長喜一家走回大院。
中秋晚會已經(jīng)開始，久久未用的老電視機終于通了電。
秀荷拿出兩盒月餅，一盒是老高單位發(fā)的，另一盒是秀蓮給的，胡亂拿出幾個切成六瓣。
“來，嘗嘗這月餅好吃不！好幾種味道，蓮蓉、蛋黃、棗泥，還有啥奶黃的?！?p> 聽見“奶黃”，唐曉雯目光炯炯。
“小姨，哪個是奶黃的？”
“這個是。怎么，你喜歡吃這種？”
“嗯！最喜歡奶黃流心！”
“這是你大姨給的，說是從沿海寄過來，我還沒吃過這味兒?！?p> “那您快嘗嘗，強烈推薦！”
一口咬開，不甜不膩。
“確實好吃?！?p> 唐曉雯惦記著父親，當即撥通視頻電話，“嘟嘟”兩聲后，手機里出現(xiàn)唐誠的笑臉。
“爸，中秋節(jié)快樂！”
“呵呵呵，好，快樂，祝大家節(jié)日快樂?！?p> 見父親獨自躺在沙發(fā)上，唐曉雯頓時心酸。
“爸，你在看晚會嗎？”
“在看?！?p> “我們也在看！爸，看的是中央電視臺嗎？”
“當然，這種時候當然是中央電視臺?！?p> 唐曉雯立刻將鏡頭切換到電視機。
“爸，你也換成后置攝像頭?！?p> “我搞不來?！?p> “我教你。”
唐曉雯希望通過電視機上相同的畫面將自己與父親聯(lián)系在一起，明月太遠，電視機很近。畫面上出現(xiàn)兩臺電視機，中間雖然隔著一條線，卻似乎坐在身旁一起觀看。
“爸，我們一起吃月餅，你收到快遞了吧？”
“拿了，你買了兩盒嗎？”
“是啊，我以為你會去二舅家過節(jié)，所以多買了一盒?！?p> “沒有，我沒去，你媽沒去，我怎么好意思去?！?p> 其實唐誠心里有別的猜想，夏明善家少了一人，今年的中秋可能會與眾不同，他不好意思打擾。
然而看見父親獨自過節(jié)，和此時身邊的歡聲笑語相對比，更顯孤獨，唐曉雯心中感慨萬千，一首詩竟忽然出現(xiàn)在腦?！蔼氃诋愢l(xiāng)為異客，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大概就是這種傷感吧，她心想，卻驚覺這并不是描寫中秋佳節(jié)，繼而被自己的愚蠢逗笑。
“爸，我怎么覺得畫面沒有同步呢？好像你的快些？”
兩個畫面如前后腳，一個剛唱完一個又接上。
“一樣的吧？”唐誠摳摳腦袋，“唱的是同一首歌啊?！?p> “不一樣，你看你看，你的船已經(jīng)是近景，我們這兒還是遠景?！?p> “不可能，你們離電視臺更近些。”
“真的，你看嘛?！?p> “呵呵，看來中央還是更照顧我們遠地方的人?！碧普\笑得露出八顆牙齒，而唐曉雯卻為這笑容又開心又難受，趁大家不注意，假裝打個哈欠，擦擦眼角。
“我去洗漱了，你們好好看，早點睡?！?p> “哦…好嘛。爸，節(jié)日愉快，你也早點休息哦?！?p> 中秋節(jié)如果沒和家人一起過，總會多份憂傷少份喜悅，畢竟是團圓的日子，畢竟這是唐曉雯第一次和父親相隔兩地過節(jié)。她錯過的不僅是中秋，還有三天后父親的生日，想起這些不免心酸，連視線都變得模糊，只好假裝上廁所，洗洗眼睛，繼續(xù)觀看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