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佑安當了三年的班長，一直都挺有責任感，在班級里人緣奇好，幾乎所有人——無論男生女生——都對她敬愛有加。
蘇杭也沒例外。只是相較其他人，要多了幾分感激。他始終記得高一的那個冬天，窗外大雪紛飛，他躺在床上感懷身世的時候，身高一米五的班長，裹著臃腫的冬衣，突然出現(xiàn)在醫(yī)院病房，整整一個下午，一直安慰他，鼓勵他。
所以他才拒絕了紅衣軍的邀請，堅持要回來。
這里幾乎是他生命中為數(shù)不多的牽掛了。
兩人邊走邊交換著信息，出了隔離區(qū)，又走出一段距離，班長停下來，氣喘細細，“不行啦，我走不動了……不好意思哈，拖累到你了。”
蘇杭默默脫下外套，墊在草地上，又從背包里取出食物和水，輕輕放到她手上，“他們就這么走了，沒管你？”語氣中有些不滿。
班長捏著裙角坐下，餓得急了，不顧儀態(tài)，狼吞虎咽起來，偶爾還發(fā)出“吸溜吸溜”、“吧唧吧唧”的聲音，可能感覺到尷尬，她抬頭看看，見蘇杭只是微笑，沒有其它的表情，不由松了口氣，接下來的吃相倒是淑女了些，“我都餓了好幾天了……當時事出緊急，是我堅持留下來的。誰知道過了一天，外面又來了一群活尸……呼，還好你回來了?！?p> 蘇杭想到她一個女孩子，面對著一群活尸，在陽臺上忍饑挨餓了好幾天，暗暗嘆氣，也不笑了，“……抱歉?！?p> 班長嘴里塞得滿滿的，“美關(guān)系，我知道你是替我出去的啊。唉，看見那些活尸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死了，當時愧疚得都想從樓上跳下來，想著死了算了……可我又不敢跳。”
蘇杭沒忍住，又笑了起來。
班長也笑了，臉頰兩側(cè)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再絕望的經(jīng)歷，終究，過去了。
雖然未來仍舊危機四伏，但此時此刻，畢竟是難得的溫馨時光。
班長很快吃完，忍不住吮了吮手指，蘇杭問她還要不要吃，她卻撫著肚子，用力搖著腦袋，“不吃啦，我要盡快習慣半飽的日子。”
——看來她已經(jīng)清楚認識到了現(xiàn)在的形式。
蘇杭點點頭，想起其他的同學，“那他們有說去哪里嗎？”
“不知道，只說要去安全的地方……現(xiàn)在有安全的地方嗎？”
蘇杭想起小夢當時的介紹——各大城區(qū)都已陷落了，如今要說安全的地方，大概就是出海的港口以及軍方的基地。港口向來繁榮發(fā)達，人口密度本來就大，災難爆發(fā)后，那里更是成為了普通人的第一選擇，如今也不知道聚集了多少人，其中只要有一個感染者，后果就難以想象；而軍方的基地，雖然防衛(wèi)森嚴，卻要穿過很多的城區(qū)，路途遙遠，一路上也不知會遭遇怎樣的變故。
他把這些想法都說了，班長聽完一陣沉默，蘇杭想了想，換了個問題：“你要不要回家看看？”
班長搖著腦袋，以一種復雜的目光看著他，“家里都沒人了。爸爸在四年前失蹤了，我們報了警，但一直沒消息，等我到高中后，媽媽開始到處找他，已經(jīng)很久沒回來過了?！?p> 蘇杭愣了下，沒想到班長身上也有如此坎坷的故事。
“你……要回家嗎？”班長問道。
“嗯。我準備回去看看，最后不管去哪里，我都要把小時候的照片帶上。時代已經(jīng)變了，未來的日子里，可能就要靠美好的回憶活著了?！?p> “那我陪你去……我也想看看你小時候的照片?！?p> “當然，你不休息會兒嗎？”
“不了，我剛剛吃飽了，現(xiàn)在有力氣?！?p> “還是睡會兒吧，我背著你?！?p> “也、也好。”
班長雖然胸有點胖，但其實并不重，畢竟只有一米五的個子。蘇杭背著她，腳步輕快，速度卻沒有平時那么快，在陽光下慢慢走著。
……
……
說是回家，蘇杭其實在這里居住的時間并不久。小時候他住在別的地方，那是更大更豪華的房子?？墒呛髞砟撬蠓孔颖粵]收了，他在親戚家含恨住了兩年，最后受不了寄人籬下的日子，在街上流浪了一陣，回到了老家。
奶奶一個人住在老家。奶奶其實是極不好相處的人，一肚子的壞水，尖酸刻薄，經(jīng)常背地里說人壞話，當面了又變得畏縮怯懦。有時候和街坊拌嘴，芝麻綠豆大的事情，也能慪氣慪得睡不著，半夜爬起來砸別人家玻璃，把別人吵醒后，在咒罵聲里悄悄跑回來。隔天裝模作樣的溜達過去，別人問起時，她像找著了挑釁的由頭似的，立刻指著對方的鼻子大罵，各種的污言穢語，讓人聽得面紅耳赤。
但她對蘇杭這個孫子是極好的——盡管這種“好”可能不是真正的“好”。
那兩年奶奶精神恍惚，怨氣滔天，經(jīng)常教著孫子說一些傷人心的話，做一些傷人心的事。蘇杭后來想想，覺得自己當時的那些恨意，大概有一半都是奶奶挑動的。
奶奶最終在醫(yī)院帶著怨恨和思念走了。蘇杭于是住進了學校宿舍，也許是近鄉(xiāng)情怯，從此很少再回來。
背上傳來一陣輕微的掙動，班長不知什么時候醒了，在后面迷迷糊糊地問：“到了嗎？”
蘇杭緩緩點了點頭。
前方是一條胡同，胡同邊鱗次櫛比排列著一片低矮的房屋。那些房屋本來就很老舊了，在這一片靜寂的氛圍中，愈發(fā)顯得蒼涼蕭索。
“這里有活尸嗎？”班長從他背上下來。
蘇杭拉著她走到胡同口，蹲在墻下，撿起一塊石頭，觀察了一陣，照著二樓的一扇窗戶扔了過去。
“嘩啦！”
玻璃碎了一地。
響聲傳開，又有一句“臥槽”的罵聲響起，隔得老遠，都能聽出聲音里的驚詫慌張。
胡同口的兩人愣了一下，隨后就看見幾只活尸從陰影里冒出來，循著聲音朝那邊圍了過去。
——投石問路居然砸到了人。
蘇杭尷尬的同時，也感到愧疚，正要想辦法挽救，就見到那間房子里跳出一名老男人。老男人胡子拉碴，只穿了一件大褲衩，縱身躍下，避開地上的玻璃渣，落地翻滾兩圈，光著腳左沖右突，一通眼花繚亂的走位，居然就從活尸包圍中跑了出來。
這似乎是一名“跑”友。
蘇杭看著他踩著胡同里散亂的雜物，連續(xù)幾個“貓撲”、“猴跳”，心里漸漸確定，這名老男人必定練過很久的跑酷。
老男人迅速朝胡同外跑了過來。
蘇杭沒時間細細欣賞，現(xiàn)出半邊身子，抬手開了兩槍。
追在后面的兩只活尸應聲而倒。
老男人嚇了一跳，旋又看見蘇杭臉上尷尬的笑容，醒悟過來，“靠！就是你小子砸的我？！”說完這句話，他已經(jīng)跑到了胡同口，看見蘇杭身邊個子小小的女孩，不由一愣，“快跑啊小妹妹！我引開它們，你……你們快跑！”
班長在身邊，蘇杭不好繼續(xù)孤身冒險，看著老男人迅速跑開，他也只能拉著班長朝另一邊跑去，匆匆回頭間，又開槍打死兩只活尸，見老男人在活尸的追趕下、一個快速上墻，成功脫身，不由松了口氣。
這一番鬧騰，動靜頗大，胡同里的活尸差不多走了個七七八八，趁著這個機會，蘇杭牽著班長的手，又轉(zhuǎn)身往回跑進胡同。
老家在胡同深處。
胡同兩邊的房屋相距不過三米，午后的陽光照不進來，投下一片陰影。
那些活尸似乎很喜歡呆在陰影里。
蘇杭換上了最后一個彈匣，看一眼班長。
班長用力點下小腦袋，低聲道：“放心吧，我很能跑的。”
兩人慢慢走進深深的胡同。
一路相安無事。
蘇杭剛松了口氣，卻看見老家的院門被撬開了，他吃了一驚，舉著槍慢慢走了進去。
房子很小，四十平的兩居室。里面沒人，但家里不知被誰翻得亂七八糟，各種柜子都被打開了。
班長給院門插上門閂，跟著進來，四處看看，“這是……遭賊了？”
蘇杭搖搖頭，沒有什么驚怒的表情。如今的形式，幸存者到處搜集著生活用品，他自己也翻墻入院，進過別人的家，而且還不止一家，因此倒是很容易理解。
信步走到自己的房間，拉開床頭柜，蘇杭終究還是感到驚訝了。
——柜子里本應該放著一張多年前的照片，此時卻不翼而飛了。
“是不是記錯了？或許放在別的地方？”班長提醒道。
蘇杭愣愣地點下頭，心里又升起一絲期待。
兩人將家里又翻了一遍，一起找了半天，甚至在儲物室里找到了儲存的大米和雞蛋，可就是沒能找到照片。
蘇杭仔細回憶一遍，最終發(fā)現(xiàn)家里什么東西都在，唯獨缺了他想找的那張照片。
這個賊倒是真奇怪。班長心里想著，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卻看見蘇杭坐在床上，臉色變得越來越古怪——似乎很開心，但又顯得很躊躇，像是有什么發(fā)現(xiàn)讓他感到惶恐，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