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屯營城中酒樓。
楊肇基端坐于墻壁空空、四面透風、環(huán)境軒敞的二樓，目光深邃地望著一隊人逃也似的離開，嘴角抽搐道：“葉兵備似乎……似乎……”
似乎了好久，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便揮了揮手，語氣蕭索道：“傳令上菜吧?！?p> 葉宰和李唯輔幾乎是掩面逃出了三屯營，那般慘像還有什么心情吃酒？不過他并未缺了禮數(shù)，令秦良玉代表自己，曹文詔代表西路軍，參加楊肇基的接風宴。
出了城，川兵大營還未扎好，葉宰也顧不得了，抱住一顆柳樹便開始大吐特吐。
“哇哇哇……”
吐過一會兒，他腹中空空，終于好了點，剛要招手外圍的親兵遞點水來，卻聽見樹背后也是一陣“哇哇哇”的聲音。
轉(zhuǎn)過去一看，李唯輔手撐樹身，彎腰吐個不停，地上一大灘黏糊糊的黑色、赤紅、黃色、白色……
“嘔！”
看自己的不覺得，看別人的那股惡心感頓時又涌上來了，葉宰只覺胃里酸水狂冒，一張嘴就飆。
李唯輔被噴了一身，這才發(fā)現(xiàn)葉宰轉(zhuǎn)了過來，但他沒力氣嫌棄了，拿袖子抹抹嘴，面色蒼白顫顫危危道：“良臣，我原本……不想吐，可見你吐出……吐出中午吃的烤肉，再聯(lián)想到……嘔……城墻下被燒焦的人體，我就……”
“別說了……哇！”
“哇！”
兩人齊齊狂吐，直到樹下一片狼籍，吐無可吐。
……
半個時辰后，大營扎好，圍著大營外圍擺著鹿角拒馬，撒滿了鐵蒺藜。
葉宰被親兵架了回來，終于能躺在氈子上恢復體力。
葉貴小心翼翼給他喂水，見他滿頭是汗，便關(guān)心道：“少爺，要不把帳內(nèi)的火爐去了吧？這天氣，太悶了?！?p> “不……要?！比~宰擺擺手，有氣無力道：“去給宋倫傳令，讓他把行軍散、止血散、煮過的白布給楊將軍送兩成去。嘔……再問問隨軍的郎中，有沒有什么止吐的藥，給我拿來?！?p> 葉貴躊躇了下，不放心道：“可是我離不開啊，少爺這兒……”
“必須你去！”葉宰虛弱的眼底閃過一絲冷洌，輕聲道：“送藥進城里你叫趙匡去辦。給我的藥……你仔細點！大軍在外不得不防?！?p> 葉貴著即了然，重重點頭起身離去。
過了半晌，葉貴回來了，手上拿著幾塊生姜。
“少爺，郎中說止吐不須用藥，吃塊姜就可以?！?p> “就這樣生吃？”
“對，生吃?！?p> “……”
還別說，葉宰啃了幾口，生姜辛辣的氣味一下就壓抑住嘔吐感，頭腦好像也清明了許多，讓他能想起自己還有個難兄難弟，便吩咐葉貴把姜給李唯輔送一半過去。
好東西就是要分享嘛。
翌日，大軍拔營。
楊肇基主動領(lǐng)著手下三百來人一起同行，劉澤清則因與葉宰有過嫌隙，被命令留守三屯營。
葉宰休息了一夜精神恢復了過來，見此便稱贊楊將軍強將手下無弱兵。
楊肇基手撫短髯，不無夸耀道：“此乃本將手下家丁?！?p> 又見家??！
葉宰暗嘆一聲，沒有了再追問的興趣。
其實這個問題，葉宰與曹文詔討論過。但曹文詔非常不贊同葉宰的看法，不認為家丁制是大明軍隊的弊端。
為什么？
因為如今的將門都養(yǎng)家丁，已經(jīng)成了常態(tài)。
曹文詔反駁的話十分有道理，他說天下衛(wèi)所疲敝，衛(wèi)所兵轉(zhuǎn)職成了農(nóng)夫、幫閑、混混，根本不敷征伐之用，只能靠募兵。把朝廷有限的糧餉集中到少數(shù)人身上，也能起到精兵的效果！
他還拿自己舉例，為何他手下一直就兩千余人，是他不想增長實力嗎？不是，他養(yǎng)不起。
接下來他算了一筆賬：
一個普通的旗丁一年需撥糧10石、鹽24斤，戰(zhàn)力嘛，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募兵的費用十倍之，但戰(zhàn)斗力強大。作戰(zhàn)時他們是主力、是先鋒，被動或潰敗時，他們又是最后一道屏障，如果需要，他們還會用自身替將主擋槍擋箭。
另一方面，家丁們本身也是極其愿意的。軍戶、游俠們擠破頭都想進來，因為家丁待遇高，就在將主身邊，立功更好升遷。
曹文詔最后總結(jié)，家丁制不獨大明才有，歷代王朝都有，只不過不像大明如此普遍。
他本人現(xiàn)在雖然沒有蓄養(yǎng)家丁，可那是因錢不就手，當真算起來，他手下的兩千人都可以算家丁。
這番話基于現(xiàn)實，把葉宰駁得啞口無言，此后再沒同曹文詔說過家丁的事，只是打定主意，自己決不同流合污！
他的信心一方面來源于元寶石，花很少的代價就可以得到更好的裝備，裝備又反過來促使他不需要曹文詔手下那種高素質(zhì)的騎兵。
開槍誰不會？
一個普通人訓練不了一個月，就是一具殺戮的機器！
另一方面，葉宰還有個不能明講的原因。
自己蓄家丁，家丁坐大也要蓄家丁。家丁本質(zhì)是依附于將主的，是將主的個人資本和私人武裝，有時連朝廷都指揮不動。
上梁歪了下梁肯定不正！葉宰打算從源頭給它掐斷。
當然，親衛(wèi)是必須的，以后的手下也要輪換，葉宰不會傻呆呆地放棄兵權(quán)。
……
此后兩天，三路軍隊一直在沉默趕路，至遷安六十里遇到了東虜?shù)挠悟T。
曹文詔大呼小叫親自領(lǐng)兵與之惡斗，便是楊肇基也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帶著三百余家丁不讓其后。
隨著距離的拉近，東虜愈發(fā)多了，偶而還集結(jié)數(shù)百人的馬隊與曹、楊對沖。
雙方各有勝負，西路軍勝在人多，東虜勝在箭準人狠。
大戰(zhàn)的氣氛逐漸濃厚起來，當來到遷安三十里左右，這股弦馬上就要繃斷時，葉宰突然接到孫承宗傳令，東路軍已打下永平，令西路軍放棄遷安，轉(zhuǎn)而向南與東路軍合攻灤州。
這個命令讓武將們都驚呆了，紛紛匯聚于葉宰處商議。
曹文詔、馬祥麟、秦翼明等純粹的武將鼓噪不已，就差說出孫承宗老眼昏花下達的是亂命！
但稍微具備點正治常識，能厘清敵我狀況的葉宰、秦良玉和楊肇基卻不這樣看。
事情顯而易見，從地圖上就能品出個中三味。
遷安靠近冷口，是東虜出入的最后通道，灤州在南方，深入腹地。
孫大人使用的是扎好籬笆、再行驅(qū)離的策略。
否則斷了東虜退路，致其困獸猶斗，再不堵住南面，讓其流竄中原，戰(zhàn)事將會遷延日久。如此，還讓不讓皇帝清靜了？
皇帝如果天天擔驚受怕，那在外統(tǒng)軍的一個個都得承受莫測的天威！
葉宰首先表達立場，聽孫總理調(diào)配。秦良玉、楊肇基表示同意。
事實上在這里葉宰就是監(jiān)軍。他有權(quán)利命令帶兵大將執(zhí)行上面發(fā)來的軍令，所以他一表態(tài)，就等于定下了前鋒軍的行止。
面對身前三十里且只有三千人的鮮美果實，其他人再是不甘也不能反對，只好無奈散去。
一柱香后，葉宰派出一騎快馬向后面的張鳳翼送出塘報。
再半個時辰，大軍轉(zhuǎn)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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