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印象中的奶奶是個很溫柔的人,我不知道她為什么那么溫柔,可能這就是“大多數(shù)人”的奶奶吧。
小的時候,家里的最小的弟弟還是個只在吃奶的憨兒,我對他的記憶只停留在他的妹妹出生后,主要是因為奶奶的事情結(jié)束后,我就搬家了,從那個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搬出去了,搬到了另一個四四方方的院子,只不過原來的人變得不同了。
除去最小的弟弟,奶奶對我最好,其實就算不排除他,奶奶對我也最好,因為我是他最喜歡的兒子的丫頭,我從小就是家族中的寵兒,因為我乖,還聰明,不過這個聰明讓我痛苦了二十年。
記得小的時候,奶奶就代表著糖果,只要跟著奶奶要,奶奶一定就會給你糖吃,不論是裝在玻璃罐子里的方糖,還是裝在塑料袋里的冰糖,還是在紙包裝里的大白兔奶糖......只要你向著奶奶要,奶奶就一定不會讓你空著手,畢竟小孩子愛吃糖是最普通不過的事。
我是孩子中最調(diào)皮的一個,也是奶奶最喜歡的孩子。奶奶一直住在正房里,正房里的炕很大,家里如果來了貴客要過夜,就會招待在正房里休息,然后在正房里睡覺的爺爺奶奶就會到偏房里休息。正房的炕前面有個很大的鐵灶,在我們那里叫做爐子,就是用鋼板焊接的長方體的火爐子,家里煮茶燒水做飯都可以用,但是一般爐子都是用來燒水和取暖的,畢竟在農(nóng)村,能取暖的辦法實在多不到哪里去。喂一個熱炕,再燒一個熱爐子,一個冬天就這么過去了。
爐子的正對面是一個木質(zhì)的柜子,下面是柜門可以打開,上面是玻璃櫥窗,可以像推拉門一樣打開。印象里那個玻璃櫥窗里面是很多的白色塑料袋,主要是用來裝各種食品的,糖就是其中之一。小的時候趁奶奶不在,進去偷過好幾次糖。
櫥柜的旁邊是個兩人座的小沙發(fā),沙發(fā)面是用粗制的棉線布子蓋住的,充當沙發(fā)套子,不過后來我們家搬家后,這個沙發(fā)就變成我們家的了。
就是這樣一個四四方方的房間,控住了奶奶的后半生。
那時還小,不知道察言觀色。有一次我興沖沖的跑進了正房,奶奶就在炕上繡著鞋墊,但是枯槁的雙手在時不時的抹著眼角的眼淚,下午的陽光半斜著透過窗戶,金黃色的余暉灑在了這個佝僂著身子的老婦人身上,很悲傷,莫名的說不出那種心酸,就算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為什么奶奶在那個下午那么的悲傷。
不久后,奶奶病倒了,以前不知道,后來聽母親講起才有所反應(yīng),奶奶的病真的很殘忍。一個快要七十的老人,脊柱壞死,當時的醫(yī)療手段對這樣的疾病只有一種解決辦法,那就是把壞死的部分取出來,保留完好的脊柱。可是奶奶已經(jīng)年紀大了,哪里受得了這種罪,可是在世的兒女和老伴還是想盡最后的能力,試著從死亡中將這個瀕死的老婦人拉回來。
全家人都決定要動這個手術(shù),賣了家里的一頭牛,攢夠了做手術(shù)的費用,醫(yī)生動手了,將壞死的脊柱取了出來,但是人沒有脊柱可怎么活啊,于是醫(yī)生將壞死脊柱的上下脊柱接到了一起,很殘忍,很痛苦,現(xiàn)在看來很讓人難解,但是對當時的人來說,這個就是活下去的辦法。
可是這樣又能活多久,不久之后,奶奶在一個安靜的夜晚走了,走的時候很痛苦,但沒人知道到底有多痛苦。
奶奶被抬走了,村里所有人都來了,葬禮上父親哭的最傷心,因為他沒有媽媽了。
六歲的我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只是手里抱著洋娃娃,站在父親的旁邊,看著父親痛哭流涕。
時隔多年,再也沒有那種悲傷,只有回憶和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