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醒來后,全身都疼得厲害,微微睜開眼睛,就看見母親撲在自己床前,念叨著什么,用盡力氣卻聽不清楚,囈啞發(fā)出一個聲音,卻是低到聽不見,如灰塵落入塵埃,無一點聲息。
所有人都退開一步之地,望著蘇夫人的背影,和床上昏迷的三姑娘,人人俱有淚光,
這已是第七天,如果還不醒來,以后可能會癡傻。
眾人的心懸著,老爺又不在,夫人哭得雙眼紅腫,孕吐又吃不下東西,后院人心恍惚,雖是氣氛低迷,竟也井然未亂。
藿芝擦擦眼淚,忽看到墨染的眼睛,立時如獲至寶,急忙說:“奶奶,奶奶,姑娘動了,姑娘醒了?!?p> 蘇夫人恍惚中聽了這么一句,立刻抬起頭來,淚眼朦朧中竟未看清墨染的臉,低聲哽咽著:“染兒,染兒,你看到娘親了嗎?”
墨染費力地發(fā)出一個音,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發(fā)出的這個音,是什么意思,只是本能地回答母親,想要讓母親放心。
蘇夫人得了這個墨染這個音,一下便抓住墨染的手,盯著墨染的眼睛看了半天,立刻讓人請大夫過來。
幾個丫頭答應一聲都往外走,急亂之中撞在了一起,又互相推開,先后出了房門直奔前院去。
因墨染傷勢險要兇急,所以老太太便留了大夫在府里,以備隨時診治。
墨染昏過去后,大夫施了幾次針,也用了湯藥,未見一點功效,若這大夫不是太醫(yī)院的,蘇夫人定會將他趕出去,認定他是庸醫(yī)誤人。
蘇夫人急痛之下僅有一絲理智,不忘謝老太太想得周全,留大夫在府中住著,還勸老太太不必憂心,說自己的女兒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好起來的。
呂氏、潘氏也在后面這么勸著,望老太太保重身體。
老太太站在墨染床前,氣怒不止,當即就處死了那條狗,猶嫌不足之下,將西院幾丈之地都掃了一遍,便是一只鳥雀,也趕了出去。
蘇夫人感念老太太的恩德,便一直行禮道謝,一句更得體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呂氏將老太太攙走,被老太太深深地看了一眼,嚇得呂氏頓時流了冷汗,不敢言語。
潘氏送來了許多好藥,跌打損傷,或是補氣養(yǎng)血,經(jīng)大夫挑揀過后,竟是沒幾樣能用得上的。
蘇夫人也謝了潘氏的好意,讓雪瑞回一份禮回去。
雪瑞啞然在地未動,小聲說:“奶奶,這怎么好回禮?”
蘇夫人這才回過神來,道自己是糊涂了,轉身看著床上的墨染,眼淚又止不住地流出來,再也顧不到自己的身子。
張嬤嬤幾次端粥上來,蘇夫人都是一口未動。
這七天來,蘇夫人幾乎是粒米未進,只喝了幾杯水,空耗了氣血,瘦了一圈。
于是墨染醒來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雙眼紅腫,面容蠟黃”的母親,墨染想說話,卻毫無力氣,無法發(fā)出音來。
大夫診脈后,墨染被蘇夫人親自喂了幾口溫水,而后終于叫了一聲:“母親。”
墨染身上疼痛,里外都痛,竟分不出是哪里痛,只覺渾身火燒一般,難捱得很。
蘇夫人輕撫著墨染額前濕發(fā),輕聲哄著墨染說:“染兒,你一定不要有事,不要怕,母親再也不會不管你了?!?p> 墨染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靜靜地看著蘇夫人,眼里漸漸盈了淚水。
蘇夫人回身吩咐藿芝,讓藿芝親自去廚房盯著煎藥,又讓雪瑞去老太太那邊報信,讓雪蟬去朱氏那邊送信,而后自己一步不離地守著墨染,握著墨染的手一刻不松。
張嬤嬤擔心蘇夫人身子,可又拗不過蘇夫人的性子,只好多多地煎安胎藥,乞求老天爺保佑。
墨染三四天過后,終于恢復了力氣,人卻燒起來,昏昏迷迷,似半有清醒,半是迷糊,嚇得蘇夫人守在床邊,只求大夫救命。
林伯明仍在路上未歸,即便是快馬加鞭地往回趕,也還要三天才能回來,蘇夫人急得無法,和淚忍下一切,只求女兒平安,即便是舍了肚子里的這塊肉,也不能讓眼前躺在床上的小人有事。
林伯明人未到,信先至,送信的兵士喜沖沖報喜,馬韁勒在手里來不及拴馬。
林伯賢疑惑,問道:“喜從何來?”
這一兵士呈上書信,林伯賢打開一看,才知事情原委。
這一封書信傳回,安國侯府眾人才明白了,為何林伯明遲遲不歸,原來林伯明不是去練兵,竟是帶軍去嶺南剿匪了。
蘇夫人接到書信后心里稍安,將書信捂在胸口,一邊摸著墨染的手放在書信上,一邊念叨:“老天保佑,上蒼垂憐,庇佑我兒,早脫災厄......”
大夫說墨染這傷勢實在兇險,高燒不止又引發(fā)咳嗦,肋骨處似有些感染,竟是不敢保證性命。
朱氏上前問道:“不是已經(jīng)蘇醒過來了,怎么會又有兇險?已經(jīng)用藥,為何會感染?”
大夫抬袖擦汗,回道:“小姐年齡尚幼,不僅是傷勢深入骨髓,更兼驚懼傷神,念及小姐身體,下官又不能下藥太過,故而......”
朱氏道:“下猛藥,才能治沉疴,若你不用藥,染兒又怎么會痊愈?傷后定然元氣大損,可此時也顧不了那么多了,你用藥吧?!?p> “這......”大夫猶豫起來,頗是為難,終于吞吐地說到,“可是這恐怕會傷了三姑娘根本。”
朱氏皺眉:“這是何意?”
大夫道:“三姑娘年紀尚幼,用藥太過,空傷根本?!?p> 朱氏如墜冰中,半晌無語,忽又問到:“就再無他法了嗎?”
大夫搖搖頭,并無他法。
朱氏讓越歌將大夫送出去,看著躺在床上、鼻翼扇動的墨染,抬步上前,將蘇夫人扶了起來。
蘇夫人看著朱氏,含淚問:“沒法了嗎?”
朱氏不答,勸蘇夫人說:“嫂嫂你先去歇息,我在這里守著?!?p> 見蘇夫人搖頭不肯,朱氏又補了一句說:“你放心。”
蘇夫人這才含淚出去,忽又轉身對朱氏說:“都是我沒看好染兒,你不必如此,也是天意。”
朱氏道:“也或是人為。”
蘇夫人皺眉:“不是趁守門的人不備,從大街上跳進來的野狗嗎?”
朱氏道:“也可能是人放進來的,怎么會那么巧?!?p> 蘇夫人一下捏緊衣衫,咬牙道:“若是有人刻意傷我的孩子,要我孩兒姓名,我必也不讓他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