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向輕勻用過午飯,正打算去找褚言書商量一下探望林宓珞的事情,就見不遠處的廳堂內(nèi),曾老爺站立在一幅畫的面前,神色凝重,若有所思。
“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應(yīng)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會此,須知書畫本來同?!痹群鈱W⒌乜粗矍暗漠?,聽到有人低吟這《秀石疏林圖》上的詩句,吃驚不已,回身便看見向輕勻站在身后,擺弄著桌旁的一把折扇,笑意盈盈。
曾奕衡不禁問道:“姑娘對書畫也有研究?”
“不敢,略知皮毛而已。”向輕勻?qū)⑹种械恼凵确畔?,走近那幅掛在墻上的畫,道:“這位前朝大家用墨時濃時淡,黑白相間,飛白筆法雖粗獷,但闊筆運勢,邊勾邊皴,一氣呵成。那三株古木,每一劃都不露筆鋒,不見棱角,但內(nèi)里卻堅韌挺拔,屬實難得,筆法功力非一朝一夕?!?p> 曾奕衡聽了一番見解,大喜過望:“姑娘年紀(jì)輕輕,卻有如此見地,令老夫佩服。向姑娘也喜歡松雪道人?”
“倒也不是,只是讀過些書,對這些書畫大家有一些了解罷了?!毕蜉p勻心中感慨:盧凌煙雖疼愛她,但在課業(yè)方面絕對不會疏漏,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傾囊相授,嚴(yán)加督導(dǎo),想來自己也算沒辜負(fù)娘親的一片苦心。
“來人,上茶?!痹群鈱ρ矍斑@個小姑娘起初的排斥頓時煙消云散,仿佛找到平生一知己,忙吩咐小廝拿些上好的瓜果點心,又詢問向輕勻平日里愛吃什么,馬上讓后廚去準(zhǔn)備。
向輕勻確實是想借書畫之名與曾老爺親近一些,也方便接下來的計劃。只是沒想到自己隨意的附和就讓曾奕衡卸下防備,一時頗為驚訝。
曾奕衡邊斟茶邊問道:“不知姑娘喜歡哪位書畫大家?”
向輕勻佯裝深沉,氣定神閑地飲了口茶,道:“如此說來,還是更青睞倪瓚一些。他的畫用筆簡略,甚至可謂疏淡。不喜做任何渲染,反而更能突出韻味。正如那幅《六君子圖》,畫中松、柏、樟、楠、槐、榆,配著大片浩渺的湖水,上端遠山數(shù)座,無草無木,一片荒疏。本是江南盛景,生機盎然,但在倪瓚筆下卻蕭瑟荒蕪,如此使得人們再次將視線聚焦于那六株古木上,依然挺立倒有些堅韌強存的意味?!?p> “妙哉!妙哉!”曾奕衡聽后贊嘆不已,“姑娘少年博學(xué),見解獨到,老夫佩服。知音難得,今日我便將這幅《六君子圖》贈與姑娘?!闭f著就要將畫取下。
向輕勻見狀趕忙起身制止:“曾伯伯客氣了,這畫理應(yīng)在珍它愛它之人的手中,況且奪人所愛可不是我之風(fēng)格,伯伯不必客氣,能和伯伯如此暢談,也是晚輩的榮幸。”向輕勻一番話說的客氣周到,讓曾奕衡很是受用,登時喜笑顏開。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曾奕衡突然問道:“姑娘和那位少年怎會到這登鑾山深處?”向輕勻一直琢磨著怎么才能將話題引到曾林兩家的紛爭上去,聽到曾奕衡的話,立馬覺得找到了機會。“我們是上山采藥的,無意中撞見曾公子和林姑娘遇險,便順勢幫了一下?!?p> “原來姑娘還是小兒的救命恩人,多有怠慢,失禮失禮。也怪老夫急著懲罰遠安,忘了問清楚二位的情況?!痹群饷嫔⒕蔚卣f道。
“無妨。不過小女卻有一事困惑不已,還請曾伯伯可坦白告知。我在來曾家村的路上看到了兩塊用詞狠厲的木牌佇立在林曾各自的村口,我想曾伯伯一定知道上面寫了什么,為何住的如此相近卻勢如水火呢?”
曾奕衡聽聞,臉色微變,隨即嘆了口氣,望著遠方,陷入無盡思緒當(dāng)中。“這事倒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只是每每提及都深感苦痛,就不怎么對小輩言語,只讓他們記住家規(guī)祖訓(xùn)就好。曾家和林家的先祖本是關(guān)系親近的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到了應(yīng)試的年紀(jì)便決定一同進京趕考。我的祖輩當(dāng)年高中,學(xué)有所成,一時風(fēng)光無限。而林家先祖不幸落榜,因著一同長大,年紀(jì)相仿,總是架不住鄰里街坊閑言碎語,林家先祖不甘如此,繼續(xù)寒窗苦讀,以求來年,怎料,林家突生變故,家族沒落,一夕之間便境況難挨。連再次趕考的費用也湊不出來,苦讀多年,如此放棄深感可惜,便決定向我的祖輩借些錢財以求度過難關(guān)。只是當(dāng)時我的祖輩也正是困難之時,實在是沒有多余的錢財可用來接濟,便狠心拒絕。最后,林家祖輩也沒能去成,至此多年間承受的閑言碎語一齊涌上,林家祖輩和曾家就斷了交情。又過了些日子,我的祖輩新娶了位夫人,容貌俊美,溫柔聰慧,很得人心。但漸漸,總是有人在新夫人背后議論著什么,更有甚者出言調(diào)笑。一番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是林家祖輩出于嫉妒在背后散布謠言,污蔑新夫人行為不端,夫人不堪受辱不日便上吊自盡。我的祖輩知曉后,便帶人鏟了林家的祖墳。至此,兩家的梁子便徹底結(jié)下了?!?p> 向輕勻聽后大為意外,本以為只是簡單的糾葛,例如財物之類,沒想到兩家還有這么深的聯(lián)系,事情比想象中的棘手不少。
雖說是在山林深處,卻難得并不覺得陰冷,反而陽光和煦。向輕勻知曉前因后果便一直悶悶不樂,在園中不住地徘徊。褚言書出來尋她時便看見平日里活潑的小姑娘一臉陰郁地用腳踢著地上的石子,園中盛開的花朵,和在其間流連的蝴蝶也未能像往常一樣博得姑娘的歡心。
褚言書從地上拾起一枚石子,雙指稍稍用力,將石子甩出,正中向輕勻腳下的那枚。腳下的石子彈起,擦著向輕勻的裙邊而過。
“好功夫!”向輕勻忍不住拍手叫好,臉上恢復(fù)了平日里的神采?!把詴绺?,你這是怎么怎么練的,教教我好不好?”
“當(dāng)然,不過先告訴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讓你如此苦悶。”
向輕勻?qū)⒃謨杉业募姞幵斒隽艘槐?,褚言書聽后,沉默不語。半晌,答道:“這紛爭始于林家,心懷嫉恨,使曾家遭受喪親之痛。曾家將林家祖墳鏟平也是犯了大忌。如此說來,兩家如此針鋒相對,倒是情理之中。
“那他們倆是不是真的沒機會了?”向輕勻沒了精神,頹唐地趴在石桌上。
“這畢竟是祖輩的恩怨,因著祖上的規(guī)矩這些年兩家反倒相處得很好,聽曾府的管家說,兩村連口角紛爭都未曾發(fā)生。事情雖困難,倒也不是死路一條。等著晚上,我們?nèi)チ指樘揭环購拈L計議?!?p>